第二百六十五章 主子的派头
老夫人冷眼看着祈男,见她身板儿挺得笔直,犹如是绝壁上的染雪青松,清冽眼神中虽有急迫,却不自觉地亦透出凛然傲气来。[]【】
她跟祈蕙真是亲姐妹么?真是一个姨娘养出来的?为何会是如此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那晚祈蕙在太后面前,痛哭流涕,卑颜曲膝的模样,再度浮出于老太太眼前。
“皇家后院的事,我如此得知?”
老夫人这话说得,就连玉梭也见些勉强来。不过不情愿说出真相的意思,却是让里众人明知了。
祈男再看秀妈妈,见其不可察地轻轻摆手,便知道逼也逼不出来,只得咬了牙,垂首看向地面。
总有一天,这谜题她是要亲自揭开的。不管那些知情的人愿意不愿意,祈男在心里狠狠下了决心,自己是一定会将实情了然于心的。
“那就这么定了,”老夫人说完上面那番长论之后,似乎也累了,不耐地将手向外挥了挥:“明儿五更天出门,你好生预备着,别迟了。”俨然已经忘了,自己说请祈男来时,是为了午饭的。
祈男知趣,恭敬应了后,退了出来。
“奶奶,”回去路上,玉梭忍不住要问:“到底老夫人对咱们是个什么态度?一时觉得她老人家是帮着咱们的,要不然也进不来宋家门不是?可刚刚看去,又觉得她仿佛不喜欢奶奶了。”说着小心翼翼瞥了祈男一眼,生怕她动气:“怎么话里话外的,只是有火似的?”
祈男笑了一声:“你也太过小心。老夫人就有些烦燥,也不是为我。老夫人何样人物?宋家一家大小,京里内内外外多少大家的关节都要她来操心,真要论我,还提不上她老人家的筷子呢!”
玉梭不吭声了。祈男的话让她半信半疑,不过她有一点好,知道什么该住口。这也是奴才的本份,若连这一点都忘了。就离被撵也差不远了。
回到院里,香秀笑嘻嘻地来报:“回大奶奶话,奶奶娘家才送了信来,说东府那边的芙小姐和蓉小姐今日到京了。奶奶后日回门时,就好见着两位小姐了。”
祈男吃了一惊,祈芙祈蓉也来了?为了选秀?
“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没有?”祈男将惊讶收进心里,面上只点头道。
香秀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似的:“来人还说,东府的两位小姐是头回进京,又是预备大事来的,奶奶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还请奶奶多多提携。”
祈男心里顿时厌烦不已。自己才进宋府不过一天。打秋风的就上门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祈男打发香秀下去,自己则有些艰难地。迈上台阶去。
玉梭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转身传饭去了。
冬天日头短,待过用过午饭,天色已有些阴沉了下来,风摇树动,落叶成堆。祈男默默坐在窗前,先只觉得阴森衰飒。过后想起什么来,便吩咐点灯。
里间共有八盏料珠灯,玉梭将祈男身后的四盏全点亮了,祈男指指桌上一盏青铜油灯,嗔道:“不当家不知油烟贵,好个浪费的小蹄子!我又不要在里唱戏,点那许多做什么?只这一盏就够了。”
玉梭心里明白,笑着再将那一盏点亮,然后方道:“里亮些,剪得花样也好仔细些,若不然少一齿多一牙的,可要招大爷笑话的。”
祈男顿时红了脸,知道自己和宋玦东边耳房的对话,多多少少收进这丫头耳朵里了。
“呸!”祈男向地上啐了一口:“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你这多嘴多舌的来了!还不快取了我的金剪来呢!”
下午的时间,祈男便都消磨在了纸样之间。不过她并没有刻意画出花样来,甚至连画本子也没打开,金剪随性于手中翻转,各色纸张亦翻叠其中,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剪了些什么,直到将纸样一一展开,铺陈于一张洁白宽广的高丽纸上。
废园古宅的断壁残垣间,饥鼠绕床,蛛网悬梁,渲染出驿馆寂寂,庭院深深,株半枯的楸树在风中做出瑟瑟发抖的势态,晦云淡淡,寒雁凄凄,树木凋落,景物荒凉。
烟霏霏而欲雨,云黯黯而常阴,这不正是自己梦中,曾见祈蕙辗转其中的,那座冷宫么?!
啪嗒一声,祈男的剪刀跌落于地,差一点就砸中了自己套着白绫袜红缎鞋的脚尖。
“哎呀大奶奶!”娇杏正好进来,看见这一幕慌得叫出声来:“大奶奶怎么这么不小心?砸着哪里没有?”说着人就到了眼前,捞起祈男的裙边就看。
祈男忙收了脚笑道:“没有砸中,还好,没事。”
娇杏抬起身来,拍拍心口:“吓死奴婢了,大奶奶下回可得好生看着手里,剪刀不是玩的,戳到哪里都是个不好。”
祈男笑而不语,见娇杏凑过身来想看桌上纸样,便顺手拉过一张捶金笺对纸,盖了上去。
“没做好呢,叫你看了笑话。”祈男轻轻解释一句,然后正色看着娇杏,就着明亮的灯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见其家常露着头,随意挽着云髻儿,金累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上穿白绫对衿袄儿,妆花眉子绿遍地金褙子,红色细绫裙子,脸上不知搽了什么细粉,搽的白腻光滑,异香可掬。
“看你这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丫鬟,是主子呢!”祈男接过娇杏递上来的茶钟,似笑非笑地抿了一口。
娇杏怔住了,一双水波粼粼的明目,可怜巴巴地看向祈男:“大奶奶是嫌我,穿得太过份了么?”边说,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钟妈妈适时出现,时算得极准,正正撞上娇杏抱住祈男大腿这一瞬间。
“哟我的姑娘,”钟妈妈丢下手里只不知来头的匣子,慌慌张张跑到祈男跟前,没行礼没问安,先就对着地上娇杏叫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祈男抿嘴一笑,平平静静地将手里茶碗放回桌上,明眸轻睐,巧笑工颦地道:“原来妈妈是叫娇杏?才吓了我一跳,以为是叫我呢!我只当我娘家太太到了,自从杭州出来,再没人叫过我姑娘了呢!”
钟妈妈暗叫不好,忙恭身陪笑道:“是老奴一时疏忽了,看见娇杏跪在这里,只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眼里就没了奶奶,该打该打!不过,”钟妈妈眼珠一转,很快将话题绕了回去:“不知道娇杏做了什么对不住奶奶的事?奶奶要这样罚她?”
祈男身子向后靠去,脸上似笑非笑,含笑斜睇地上一跪,一站的二个奴才。
时拿捏的真好,她忍不住替这二人于心中击掌。一个借跪下,另一个说话就进门来,这是排练了回才能演得如此之好,如此精准?!效果如此逼真?!
这出双簧,若不知情没心计的人,说不好还真能被其懵住。
只可惜,苏祈男不是没心计,更不会不知情,自打进了宋府住进这所小院,她就知道,前路上别的可能不尽有,挫折和陷害,只必是少不了的。
宋夫人,宋家姐妹,祈男此时不禁自己跟自己打起赌来,到底是谁排演出这场戏来的?
要说还得是夫人,钟妈妈是块老姜,宋梅宋薇只怕指使不动。
“看看这小可以模样!”祈男不说让娇杏起来,反口中啧啧有声道:“说着话便包起两汪眼睛了,云髻半偏,泪光溶面,正好右边的灯光照在脸上,真好似泣露的海棠,饮霜的李花,若有酒就好了,我也好凭醉做一首好诗。恕不知,美人最美处不在笑时,却于啼处。梨花带雨,蝉露秋枝,泣之态也,亦乃皆美人真境也。”
见祈男如此镇定自若,甚至还有说笑话的闲心,钟妈妈,并地上的娇杏,不觉都愣住了。
看得出来,祈男下午回来时便心情大为不好,再加上老夫人也没留她用午饭,钟妈妈和娇杏里外一合计,顿时觉得这是个加重对祈男打击的好会。
于是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大奶奶说些什么?奴婢并不知道。只是大奶奶才嫌弃了奴婢的衣着,奴婢地上跪着,求奶奶宽恕而已。”娇杏犹自努力着,实指望能将戏坚持到底。
钟妈妈配合着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哟,我当什么,原来为这事。大奶奶老奴我一句劝,这也是咱宋家的老例了。凡家里有头有脸的丫鬟,都得打扮得光鲜些。其实大奶奶不知道,这在娇杏身上,已经算是素的了,她已算守礼知体,又敬重大奶奶是新来的,别的房里,只怕比她艳丽的,还多了去呢!说起来也没什么,太太小姐穿不着的,就都给了丫鬟,白放着,也是霉坏了不是?且若细论起来,主子们穿的,又比这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了。”
话是说得极冠冕堂皇的,不过意思却十分不堪。你苏家小门小户的,没见过好东西也罢了,没穿过好东西也罢了,自己的丫鬟打扮得寡净,还不许咱们宋家的丫鬟打扮得成个人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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