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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明说

      眼见宋玦如此,祈男也没多想,嘴角上扬笑了一下,看看周围,突然目光被案上一本,正翻到一半的吸引住了。

    一时宋玦进来,身后还跟着端只小碗的玉梭:“大奶奶,药一直温在锁儿屋里呢!这会子正合适喝。”

    祈男袖着手走上前来,玉梭近处看她,由不得张大了嘴,祈男却不让她说话,接过碗来就是一仰脖,将药汁子喝了个干净。

    只是行动虽利索,到底嘴里还是苦得厉害,放下碗,祈男额角的冷汗便被逼了出来。

    跟进来伺候的锁儿,忙忙去寻桌上中间一个小朱漆盘,里面放着有珐琅螺盒,冰纹瓷瓯,竹根簋茛,小樽小罐,里头皆是各种上好蜜饯软梅,槟榔砂仁之类。

    锁儿将朱漆盘捧到祈男面前,由她自己拣取过嘴。祈男对蜜渍果子看也不看,只捏了半块盐水槟榔丢入口中。

    盐水槟榔顾名思义,槟榔果子上面有一层盐霜,涩里带咸,祈男含于口中,苦味渐渐淡去,涩滞之意,却慢慢浮了出来。

    “回爷,奶奶的话,厨下的饭已经送过来了,现在就摆出来么?”粉蝶进来问道。

    祈男只看宋玦,后者点点头,于是丫鬟们流水上来,将饭菜摆满了一张偌大的填漆戗金花卉纹八仙桌。

    “二个人哪里吃得这许多?”祈男口中喃喃地道。

    宋玦瞥她一眼。对玉梭道:“看看,你们奶奶心里可没算上你们,这些饭菜本是一个院里人用的。她倒好,只预备我跟她二人。“

    祈男明知他在玩笑,也是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唐突了,遂也不计较,一笑而过。

    细看桌上菜肴,祈男轻轻地道:“府上果然有本事的很,相必易牙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云南大薄片、湖北珍珠九子、福建的红糟海鲜,竟还有膏腴肥浓的江浙档口菜。”

    宋玦出来了。祈男话里有话。

    “你们都下去,”宋玦将丫鬟们打发出去:“我与你们奶奶自酌。”

    祈男直到屋里人都走尽,只剩下她与宋玦二人,方才淡淡地开了口:“爷今儿忙了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玦浑身肌肉都骤然绷紧,睫毛垂落眼帘,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祈男慢慢走到桌旁,伸手摸了下酒壶,很好,热得恰到好处,于是满斟了二杯,伸手递上一杯。给了宋玦。

    “府上规矩大,其中必有一条,后院不得过问爷们的事吧?”祈男不待宋玦有所反应。先仰头,尽干了自己的那一杯。

    宋玦捏紧了拳头,白皙如玉的俊颜已然黑沉似墨,幽瞳里寒光闪耀,隐约间,他已经看出祈男的意思了。

    “这话何解?”

    只是他不愿妄自揣测。这也不是夫妻间该有的举动。妄自揣测,只会产生误会。而误会,往往会给相爱的双方,带来致命不可弥补的裂痕。

    他要祈男,自己将话说个透彻,明白。

    “最近朝中最要紧,最令皇帝悬心一事,无非是西边的战事。”祈男咬紧牙关向宋玦看去,眼眸深处掠过一道血色寒芒:“刚才我在大爷案上看见,一本兵,另有三封有关此事的奏折,夹杂其间,敢问大爷,今日忙碌一天,朝中家里,可是正为此事斡旋?”

    宋玦长身直立,眉目冷凝,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要爆起,灯影下,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近乎透明。

    这丫头太过聪明,他半是绝望半欣慰地想,什么事,也瞒不过她一双眼睛。

    屋里火盆中,不知什么东西爆出声音来,令得屋内本来静如老林深渊的气氛,骤然间震荡了一下,接着便有丝丝甜香升腾了出来,原来是一颗干枣儿,烧裂了口,香气窜出来过后,亦跟着闪过一丝红光,很快,便隐进了片片雪炭之中。

    甜蜜之后,便是成灰成烬的死亡。

    “没错,你猜得没错。”宋玦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皇上要派我西边督战,三日后启程。”

    祈男默默站着,双手垂于身侧,指尖微微触碰到光滑却冰凉的绸边,多么好看的衣料,可穿在身上,若没有其中那一层外人所不能见的棉絮,又是多么的寒彻骨髓。

    三天。自己过门不过一周,夫君就要出关,征战于沙场了。

    “所以你才不告诉我么?”祈男黛眉一紧,双手同时交互叠于一处,她怕不这么做,自己的手便会抖得,如窗外风中的枯叶。

    “九儿,”宋玦口中昵声唤道:“小九儿!”

    祈男不为所动,神情淡雅,眸光清冷,面对眼前有些愧疚,有些难堪的爱人,口中淡淡地道:“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温室里的娇花,不堪一击?”

    宋玦愣住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本以为她知道后,会流泪,会生气,会不服,会怒斥。毕竟新婚七天夫君便要开拔,敢问世间,哪一个女子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就连皇帝下诏时,面上亦有些不忍不舍,虽明知是做出来的,倒也确应了人之常情,显得皇帝也不是没有人情味的。

    可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她不急不恼,不怨不恨,貌似风轻云淡,并不关心自己何时出发,只追究自己不曾告诉她一事?

    “大爷错看祈男为人了!”祈男看出宋玦眼中的疑虑不解,她不过静静站在那里,却是傲骨天成,凛然无犯,那对顾盼生辉,像是落了那漫天星辰的璀璨双眸里,隐有神光熠然:“出关乃为国家效力,更是男儿该当之事。再者,我心里明白,”祈男的声音低落了下去:“当初大爷为娶我进门,对老太太许下过何样诺言,如今正是应验之时,我怎么会,又怎么可能,不放大爷去呢?”

    宋玦心头一荡,剑眉高高扬起,仿佛不认识了祈男似的,细细看她。

    祈男这时反而放松了下来,见宋玦如此,便神态淡定自若地冲他笑了笑,眼神明澈,眉目嫣然:“我怪只怪,”说是怪,可看向宋玦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爱意,与不舍:“这样的事,大爷事先竟连个风也不透给我。我是你的妻子,该与大爷一生荣辱于共的,大爷娶我,也不该只为同享福,不能共吃苦。我自打跟了大爷,心里亦落定了决心,任何事,不论好坏,都与大爷共进同退。”

    宋玦深为震撼。如此气度,如此洪量,若不是亲眼得见,他绝然不知,原来竟能于世间一小女子身上寻得。

    看她笑得如此娇媚,神态间如此镇定,这胸怀是世间少见宽广,这骄傲是世间少有的真正尊贵雍容。

    “我不想告诉你,是怕。。。”宋玦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畏缩得有些好笑,好在,祈男箭步上前来,素手轻翻,捂住了他的嘴,话才没有继续下去。

    宋玦就势搂住了那一把似柳软腰,将那如葱白般的纤纤十指吻遍:“既然如此,今夜本爷必得大醉,方趁吾心!”

    朗朗笑声,透过雕花窗棂飘了出来,守在外头的众丫鬟了,心头方长舒出一口气来。唯有钟妈妈,冷笑三声,遁入黑暗中,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钟妈妈人已经到了太太院里,吕妈妈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屋里。半个时辰之后,钟妈妈人不知鬼不觉地,又再溜了回去。

    吕妈妈则跑进了太太屋里,冲她耳边低低细语:“。。。越不越不像话了,明知大爷要走,竟还笑得出来。。。平时就不太守家里规矩,大爷宠着也就罢了,如今。。。太太可得好好的管管。。”

    宋太太安放于炕桌上的手,随着吕妈妈声音起落,先是抓住桌角,过后越捏越紧,直至青筋爆了出来。

    “小蹄子!我早知道她心里没有玦儿,嫁过来不过为了贪图富贵罢了!”吕妈妈的话刚刚止住,宋太太便一掌将炕桌上的茶碗打落于地:“你们等着吧,看我将来如此收拾她!”

    晚间安歇,因知祈男多有不适,宋玦便不去搅她,只将她整个人环在自己怀里,然后靠在她柔软纤细的锁骨处,轻轻地道:“睡吧。”

    祈男蜷缩于内,觉得到处都是热呼呼暖融融的,宋玦在她身后,更让她觉得十分安心,她闭上眼睛,舒服地打了个呵欠,正要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一事来。

    “明儿我回门,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到么?”

    宋玦觉得这话来得奇怪,自己跟苏家大老爷二老爷一向无所交集,能有什么话要说?

    “嗯嗯,就替我问候岳丈大人安好,只说小婿不孝,不能与你同去探视。”宋玦思来想去,只有这一句好回。

    祈男哦了一声,将头深深地埋进宋玦臂弯里,良久没有声音。

    正当宋玦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时,祈男闷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娘家表姐也到了,你知道么?”

    娘家表姐?宋玦怔了半日,眼珠子绕了几圈方才想明白,原来是指苏家大房的祈芙祈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