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清婚事
接到平调京城翰林院的旨意,焦家上下喜气洋洋,若不是大伯孝期未满,焦文俊就要大摆筵席,请唱戏了。因在孝中,焦文俊夫妻行事就低调多了,只请了自家近亲,焦姑母一家和岳父一家以及李德老爷子他们。
即便如此,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焦文俊夫妻一天应酬下来,也累得够呛,腰酸腿痛,脸皮都笑僵了。
夫妻俩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坐在院子里,让两个丫头帮忙绞干头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周小樱笑道:“阿俊,这下谋缺的那笔银子省下来了!”
焦文俊道:“是啊,没想到圣上还记得我这样的小官!”
周小樱道:“皇上圣明!当年金陵科举弊案,若不是皇上御审,李绅兄弟的冤案只怕石沉大海了!”
焦文俊抱拳说道:“这位夫人说得很有道理!”
周小樱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这人在扬州时还摆着一本正经的官架子,回到白石村就恢复老样子,嬉皮笑脸的,跟孩子们玩成一团,辰星都被他和宛清宠坏了,在村里跟小霸王一样。
见头发绞得差不多干了,焦文俊挥手让两个丫环退了下去,夫妻俩披散着头发,坐在廊前的藤椅上。焦文俊轻轻的说道:“小樱,你觉得李珏怎样?”
周小樱笑道:“李珏是个聪明细心地孩子!对了,听说他明年二月要下场了!”
焦文俊道:“我考校过他的功课,基本功很扎实,可以下场一试了!唔,辰飞也可以下场练练手了!”
按照本朝守孝制度,焦大三月三去世的,做为侄子的焦文俊要服齐衰一年,周小樱服大功(九月),焦辰飞、焦宛清、焦辰星服小功(五个月)。焦辰飞八月初三就出了孝期,他可以同李珏一道参加明年二月的童生试。
周小樱担心道:“辰飞行不?”
焦文俊很臭屁地说道:“我焦文俊的儿子怎么会不成?只是辰飞现在下场,考不了廪生!李珏那小子说不定还能考个廪生回来。”
焦辰飞这几年都跟外公周秀才读,李珏也是,周小樱想着丈夫既然这么说,肯定有几分把握,父亲周秀才教,在这十里八乡还是挺有名气的。她才不管廪生不廪生的,只要儿子能考上就成了,如今家里也不缺哪一点禄米。
焦文俊正色道:“小樱,我想把宛儿嫁给李珏,你觉得怎么样?”
周小樱犹豫道:“听你这么一说,李家这门亲事不错,李珏人品相貌才学都很出众,李家家资丰厚,两家又知知底。唯有一点不好,李家人丁单薄,李珏年幼,李老爷子他们年纪又大了,没个兄弟姐妹帮衬着,宛儿将来会很累!”
焦文俊摇头道:“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处,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好处。大家族人丁兴旺,家族背景深厚,这是好处,但人多是非也多,这妯娌、宗族关系就复杂了,越是大家族,规矩就越多。”
说起规矩,周小樱就很头痛,说来她很幸运,她嫁到焦家时,公公婆婆都不在了,家里唯一的长辈大伯又在金陵贾府做事,她一进门就当家,一天规矩都没立过。想着她的宛儿将来要立规矩,要伺候那么一大家子人,她就很心疼,可再心疼也没有用,总不能把宛儿留在家里一辈子吧!这样想来,宛儿嫁给李珏也不错。
焦文俊见妻子神色有些松动,又道:“这次进了翰林院,没个五六年,位置是不会挪动了。我们家底不厚,京城物价又贵,人生地不熟的,要替宛儿找门妥当的亲事不容易,我们还不如在金陵找。辰飞是男子,耽搁几年没事,宛儿是女子,实在耽搁不起。”
“我也觉得宛儿嫁在金陵好!”
“李伯父与我家有恩,李绅是我的结义兄弟,如今他人不在了,我要代他照顾伯父伯母,照看李珏。我把宛儿嫁给李珏,也算成全我们的兄弟情义!”
周小樱不放心的问:“这是李伯父知道吗?”
焦文俊道:“我打算明日同李伯父商量此事,伯父伯母自小喜欢我们家宛儿,小樱不用担心!”
周小樱突然想起白日的一件事来,忙问道:“今日听姑母说,巧儿表妹要把小石头记到表妹夫先头妻子名下?”
小石头是焦文俊表妹吴巧儿的儿子,今年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很是机灵,记也很好。
焦文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在扬州时听表妹夫说起过!”
周小樱有些不明白,吴巧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端端要把儿子记到别人名下。
焦文俊解释道:“还不是为了小石头的前程?表妹一家原先是奴籍,后蒙宁国公恩放出来,才恢复良民身份。偏偏表妹是继室,小石头是又是嫡子身份,按照我朝律法,奴仆脱籍三代以上,才能参加科考,因而小石头是不能参加科考的。”
“小石头若想参加科举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巧儿表妹自贬为妾室。表妹夫家几代都是良民,表妹若是妾室,小石头只不过是庶子,小石头参加科考没任何阻碍。”
“但你也知道,巧儿表妹是不可能自贬为妾室的,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小石头记到表妹夫先头妻子的名下。”
周小樱听得稀里糊涂的,怎么小石头变成庶子就能参加科举?
焦文俊望着一脸糊涂的妻子笑道:“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世家勋贵,哪家没有妻妾通房,他们生的庶子,大多是婢生子。庶子不能承爵,生母又无陪嫁,父亲嫡母在世又不分家,在府里日子自是过得艰苦。庶子没了出路,心生不平,时日久了就容易家宅不宁,祸起萧墙。因而历朝历代,不拘生母身份,只要父亲身份没问题,庶子就可以参加科举,若已经成亲,则正妻也要符合脱籍三代以上。”
“但嫡子就不同,他的父母需脱籍若三代以上,已经成亲的,则正妻也要符合脱籍三代以上。”
周小樱这下子才明白过来,只是这样一来,小石头就不是吴家外甥了,变成姜家外甥了,忍不住问道:“姜家会同意吗?”
焦文俊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会不愿意?姜氏的嫁妆,由她的两个女儿平分,小石头又不占一分。姜家白白多了个外甥出来,若小石头以后能凭科举晋身,还能为姜氏挣个诰命夫人来,这种顺手人情,姜家不做就是傻子!”
“哎,考个科举怎么这么麻烦!”
“其实也没什么,姜氏只不过占个名头,小石头还不是养在表妹身边。巧儿表妹是个聪明人,她这样可是一举三得!小石头有了前程,表妹夫和姜家都感激她,那姜家也是个香门第,对小石头将来助益也很大。”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焦文俊去房写信给他早年的同窗好友张淮,如今在京城户部任员外郎,托他帮忙寻两三进的院子,幸好外放扬州一任,再加上早年林如海大人给的银钱丰厚,孩子们都小,他焦文俊才能在京城买得起宅子。
他琢磨着还要多添置些产业,飞儿和宛儿翻过年都十二岁了,都快到了嫁娶的年纪,既然打算把宛儿嫁给李珏,她的陪嫁就在江南这边置办了。
周小樱则发愁京城物价贵,怎样省钱,想着京城的布料、胭脂水粉多从江南运过去的,上京城前要多买些江南布料才是。
第二天一早,焦文俊就约了李德老爷子商议李珏和焦宛清的婚事,李德老爷子早有此意,只是焦家尚在孝期,他不好上门提亲。如今他们老两口,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日薄西山了,李珏却还年幼,还不能支撑门庭,焦文俊肯伸手拉他李家一把,他们到地下也能放心。
李绅出事,昔日宗亲朋友落井下石,袖手旁观,更有人甚至想趁乱谋夺李家产业,只有焦文俊跑前跑后,帮着料理李绅后事,借荣国公的名义,驱赶了心怀不轨的族人。
李老夫人听说焦文俊要同自家结亲,欢喜异常,没有比宛儿更合适的人了。焦文俊夫妻有情有义,焦宛清聪明能干,李珏能找到这样的岳家,李绅能有这样的朋友,是他们李家的福气。
两家商定等明年孝期满后,焦文俊上京之前,李家请官媒上门提亲,订下李珏和焦宛清的婚事。此时正在栖霞山上敲板栗的焦宛清,兀自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敲定了。
小胖子焦辰星远远的站着,挥舞着两只小白胖爪子,喊道:“哥哥,顶上还有!”
焦辰飞此刻正在一棵高大的板栗树下,用带铁钩子的竹竿勾板栗,板栗一串串地掉在地上,李珏带着厚厚的布手套把那些没有开裂的板栗连刺壳一起装到箩筐里,时不时偷看焦宛清。昨天听到祖父祖母商量,要把宛儿姐姐嫁给他,他从小就喜欢宛儿姐姐,宛儿姐姐越来越漂亮了,比画里的人还漂亮,嘴角不由自主的裂开了。
焦宛清则用刀背敲打原先就有些开裂的板栗刺壳,从刺壳里取出板栗,装到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抬头见到李珏正一脸傻笑的望着她,笑骂了一句,臭小子,看什么看,快点干活!
三人敲打板栗半天,收入颇丰,摘了满满一箩筐和一布袋的板栗。
焦辰飞和李珏抬着箩筐,焦宛清背着布袋,焦辰星迈着两条小短腿,可怜巴巴的跟在后头,嘴里嚷着:“哥哥等等我!姐姐等等我!”
焦辰星今年才五岁,最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三人本没想过带他出来,只是出门时被他发现了,死活赖上了,没奈何才捎带上他。
三人停下来等他,焦辰星一屁股坐到地上,嚷道:“哥哥,星儿走不动了!姐姐,星儿没力气了!”
焦辰飞没好气地道:“谁让你不听话,非要跟来!哥哥姐姐手上都有东西,没人背你!”
焦辰星大哭起来,耍赖道:“倒掉!倒掉!板栗倒掉!星儿坐箩筐里,哥哥抬!”
李珏逗他道:“板栗倒掉,星儿就没得吃了!”
焦辰星撅着嘴道:“星儿不吃板栗!”
三人异口同声道:“我们都记住了,星儿不吃板栗!”焦辰星点点头,可这路实在太难走了,他情愿不吃板栗了,虽然板栗很好吃。
焦辰飞拔了些茅草,搓成两绳子,绑在箩筐的四个耳孔上,把宛清的那个布袋也放到箩筐上抬,让焦宛清背辰星。
一见姐姐蹲下来要背他,焦辰星立马破涕为笑,一下子趴到她背上,焦辰飞取笑道:“大家记住没?星儿说过不吃板栗的!”
李珏欢快地答道:“记住了!张婶说晚上烧板栗焖野兔!明天煮板栗粥!后天板栗烧**块!”
焦辰星咽了咽口水,犟嘴道:“我不吃板栗!我吃野兔腿,吃稀饭,吃**块!”
刚走到栖霞山脚下,迎面见到焦文俊和老李头拉着一辆独轮车过来,老李头帮着孩子们把箩筐布袋帮到车上,焦文俊一把捞起小儿子,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骂道:“小坏蛋,跑出来添乱,还要你姐姐背你!”
见来了撑腰的,焦辰星就开始恶人先告状了:“哥哥姐姐坏,不许星儿吃板栗!”
焦辰飞嚷道:“是那只小狗说要把板栗倒掉?”
焦辰星怒道:“谁是小狗?你才是小狗!爹爹快走,不要理哥哥!我要告诉娘,哥哥骂人!”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映红了半个天空,与栖霞山火红的枫叶相映成趣,分不出哪一个更红一些,晚风送来孩子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周小樱倚在门上,静静地等着丈夫儿女们的满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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