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单想
一行人调整休养了几日,慢腾腾上路了。齐恒受了伤,弄了辆更温暖豪华的马车,装了靠枕,整日歪靠在松软的虎皮褥上,等人端茶倒水地服侍。
他倒是不怎么使唤陆雪弃了,因为他发现和陆雪弃下下棋逗逗闷子非常有趣。
齐恒受他三哥临安王的影响,很喜欢下棋,而陆雪弃本不会,齐恒从头开始教她。
一切听他讲,听他说,受他摆布,做错了他还能呵斥,看陆雪弃认真听从乖乖受训的小样子,齐恒感觉非常好。
陆雪弃算是个好学生,领悟力很不错,她和齐恒对弈的时候,非常用心,只是走每一步都很慢,似乎想得很深远,可落下的子却很一般。
齐恒一贯是纵横捭阖大刀阔斧速战速决的打法,所以和一个喜欢深思熟虑的新手对弈,是件辛苦事,所幸陆雪弃长得赏心悦目,看看她的眉,看看她的眼,看看她挺秀的鼻梁微合的唇线,她细瓷般的皮肤沁着光,齐恒一捏一捏,很是惬意,并不无聊。
最重要的是能笑话她下的烂棋,并以此为借口罚她,让她揉肩捶腿看伤换药,看她败局之下苦着小脸温柔细致地供他使唤,齐恒很开心得意。
那几日陆雪弃却是蔫蔫的,尤其喜欢睡,随着马车晃荡摇动,她正和他下着棋,拈着棋子想啊想,然后就睡着了。
齐恒哭笑不得,只当她学棋的兴致退了,偷懒装睡,逃避惩罚。硬拎起来,佯嗔责罚,可她为他揉着揉着肩,没多一会儿,竟又睡着了。
齐恒不信,只捏了她的鼻子笑道,“好了,别再睡了,下错子爷也不罚你了,过来再玩一盘。”
陆雪弃挣开他的手,头越发往软枕里埋,看似非常渴睡。齐恒只当她越来越会撒娇,于是以利为诱,说道,“你起来,以后每有一子下的好,爷就奖励你,奖什么你自己说,喜欢什么问爷要什么。”
陆雪弃“嗯”了一声,却是困懒得睁不开眼。齐恒奇怪,伸手探她的额头,莫不是病了么?
却是好好的。齐恒于是出语威胁,“陆雪弃,你再装睡偷懒不理爷,爷可要恼了!”
陆雪弃强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睡。
竟是不管不顾了!齐恒恼了,用脚踹她,“喂!”
陆雪弃蜷了身子,埋了头,瑟缩着一副装死的可怜样。齐恒有心发脾气,却最终不忍心,只郁卒地生闷气,暗自切齿,让你睡,睡睡睡,看我一直让你睡不给你饭吃!
他们已经过了边城,进入内地,所过之处渐露出了几分繁华气。彼时黄昏,他们进入一座县城,走在街道上。
齐恒生了半下午闷气,也慢慢消散了,便欲唤陆雪弃起来看看街景,不料他俯身推人的时候才发现,陆雪弃蜷着身,埋着头疼得冷汗直冒,双唇发白。
这一惊非同小可,齐恒忙摇着她道,“雪奴儿,怎么了!”
陆雪弃半睡半醒,只蹙着眉,捂着小腹道,“疼……”
齐恒有些慌,“吃坏肚子了!你吃什么了,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
便急急令人去请大夫,让车夫就近把车赶进了一家看起来甚是考究的栈!
大夫来的时候,陆雪弃疼得在床上打滚,齐恒拄着拐,在床前急得要跳脚!
那大夫请了脉,沉吟了半晌没说话。齐恒厉声催促,“怎么回事!她吃什么了,疼成这样子!”
那大夫忖度着用词,躬身道,“这位夫人,……,身体极是寒,未加好好调养,如今要来葵水了,难免发作起来,痛不可当!”
齐恒愣了一下,琢磨了半晌才明白了大夫的话,他看了眼床上咬唇隐忍,冷汗直冒的陆雪弃,出声道,“如何止住疼?”
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发抖。大夫道,“老夫开几副药,但也只是缓解,救治不了本。夫人这般体质,最见不得寒凉,所有凉之物,都该少食,多饮生姜红糖水,每日用生姜盐水泡脚半个时辰,也有好处。”
那大夫开了药,又絮絮嘱咐了一些,齐恒忧心道,“每次都会疼么?”
那大夫滞了一下,瞧这对男女也算恩爱,怎么?
齐恒道,“内子被人害了,还有救治可能么?”
那大夫叹道,“老夫医术低微,无力回天,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齐恒有一瞬的失神。那大夫被人引出去,齐恒回头看床上弓着身痛苦呻吟的陆雪弃,只想狠狠地打自己两巴掌。
当初自己知道她被灌了虎狼之药,为何不好好为她医治?为何和她生气,让她那般的身子挨打受寒,挣扎在雪地里,用冰冷刺骨的水洗衣裳!
齐恒直觉得口有股东西一剜一剜的疼,他蹒跚地走过去,陆雪弃窝着身子忍着疼,虚弱地唤道,“王爷……”
她乱着发,一张小脸疼得煞白煞白的,显得眉目越发的乌黑清俊。齐恒想起大夫说用汤婆子暖暖揉揉会缓解,当下坐在床边伸手捞过她放在腿上为她揉腹,厉声唤外面的人灌了汤婆子来!
永哥儿很快拿了汤婆子来,不一会儿又端了浓酽滚烫的姜糖水来,后来又熬好了药,喂了碗小米粥。
齐恒守着她,为她盖了暖暖的被子,坐在她身边为她揉,用伤臂抚着她的脸,柔声问她好点了没。
夜深了。陆雪弃让齐恒休息,齐恒眼一瞪,“你疼得满床滚,爷怎么睡!难道要丢下你吗!”
陆雪弃无甚力气,病带娇柔,低声道,“不那样痛了,没事,王爷去歇息吧。”
齐恒“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敢逞强,没爷谁会管你!”当下脱了外衣,钻进陆雪弃的被窝,将她汗涔涔温暖的小身子一搂,霸道道,“爷陪着你睡,免得你疼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他话说的狠,手却是伸到陆雪弃小腹处继续揉着,陆雪弃的疼痛舒缓,又开始困累,她将头往齐恒的膛一歪,便意识模糊。
有一个瞬间,她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身边男人那结实有力的怀,带着雄暗沉浓厚的温暖,有一种她熟悉的令人迷恋的亲近味道。
她不由往前凑了凑,用额抵住他,如曾经百千次的那般,亲密无间的厮磨挨蹭。
然后她突然间醒过来,一切都不是从前了。
齐恒却是被她的小动作,弄得心里一柔,一暖。
她像只柔弱无助的小动物,带着亲近讨好往他怀里凑,蹭蹭挨挨的似亲似娇。
齐恒不由弯唇笑,这丫头知道贪恋缠磨他了吧!知道他是她的靠山依靠,知道他对她好了吧!
多好的雪奴儿啊,虽是脾气有点犟,可这丫头不记仇。当初让她受了那样的寒和欺负,如今疼得半死不活的,对她好一点,便不计前嫌他怀里凑呢!
齐恒这般心里一软,便搂着她贴住她的脸,轻声道,“乖,以后我再不欺负你了。”
陆雪弃没说话。齐恒抚着她的背,也没说话。
将近拂晓,陆雪弃睡熟过去,齐恒打了个盹儿,却突然间醒来。
陆雪弃已翻了身睡在了一旁,蜡烛的残光照着她舒展开的,轻柔静谧的脸。
齐恒看了半晌,心底怜惜愈浓,便开始置疑原来的设想了。
他的雪奴儿,无论容颜气质,还是论聪慧,都是上乘,和那些士族贵女比起来,不过少了些琴棋画治家本领,这些东西他又不需要不喜欢,有什么用?
若将她编入江东陆家,到时候好好求求三哥,把她做成嫡女,陆家嫡女虽比不得谢家,但也是出身大家,不可小觑。与其把她娶来做侧妃,何不退了亲,直接娶了雪奴儿做正妃!反正那谢家女看不起他,她还会在乎一个鄙武夫的嫡妻正位?
关键是他的雪奴儿不能生育啊,做嫡妻,所有妾侍的子女都能拿来养,可若是做侧妃,便是养了别人的孩子,也没有多大的名分地位,他活着能宠爱她,可若是他哪天征战沙场死了,那姓谢的还不揉搓折磨死雪奴儿啊!
这事不成,他得好好琢磨策划,退掉与谢家的婚事。
齐恒一想这个,头就疼了起来。那些大士族盛名天下,人才辈出,势力何等强大,无论是三哥还是父皇,都是极力笼络,他想退谢家的亲,三哥第一个就不容他!乃至他想让她以陆家女嫁为侧妃,这得罪谢家不讨好陆家的事,三哥也不会同意的!
是他原来太异想天开了,一个卑贱女,想嫁入王侯,那是痴人说梦的事!三哥虽是宠他,可这事也不会纵着他,他若敢胡闹硬来,荒唐造次,三哥一生气,灭了雪奴儿就太简单了。
这可怎么办啊!齐恒突然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这些天,他虽是喜极爱极了雪奴儿,却也是亲亲,未曾侵犯。因为想让她入陆家为女,毁了贞洁的,陆家如何肯要,三哥若嫌她不洁身自好,那更是不得了。
只是如今他方才明白,莫说是娶雪奴儿做正妃,便是变换身份做侧妃,三哥怕也是反对的。他若只是宠爱婢妾,还没什么大不了,若是敢用一个女人来挑战士族,那他是想让雪奴儿死啊!
要不,他先收用了雪奴儿?
雪奴儿跟了他,子虽有点犟,可人都是他的了,也只能听他的,受点委屈也就受了,大不了他再好好劝慰补偿。男人宠爱妾侍,比比皆是,没人会针对他的雪奴儿。
可真的是这样,雪奴儿就失去了所有机会。万一,三哥能同意呢?
齐恒一时左右为难,头疼欲裂。
接下来的几日,陆雪弃面色苍白,无力嗜睡,醒时也是慵慵懒懒的。齐恒有了心思,暗自郁卒,也只由着她睡去。
过了五六日,她活了过来。她看似个剔透人,却似毫无察觉齐恒的苦闷,贪看着外面的景物,时常笑。
齐恒便觉得这丫头没心没肺的,爷为她愁得要死要活的,她傻乎乎笑什么笑!便这般模样,三哥一见就皱眉了,还谈什么会帮忙?
齐恒恨铁不成钢,心中一恼,顿时将脸一唬,横着眼道,“你就知道贪玩!不学棋了吗!前几天纵着你,如今还不思进取吗!过来!”
其实是他这几天有心事懒得摆棋了,可这丫头不知道主动向他讨教棋艺吗?没看出来他烦闷不乐,就只知道自己瞎乐贪玩吗?再说学习这种事,她当徒弟的不积极向学,是要靠他这个做师父的来张罗吗?
陆雪弃低着头与他摆棋对弈,然后因为落子有误,又被齐恒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大家知道陆雪弃挨训了,遂存心安慰,在休息的时候,永哥儿捧了包点心来给陆雪弃吃。
那是从街市上买回来的,酥松甜软,十分致,陆雪弃很喜欢,喜笑颜开和永哥儿致谢,永哥儿殷勤地为她捧茶来。
两个人闲聊几句。永哥儿道,“陆姑娘别伤心,咱们王爷就是坏脾气,我们也时常挨他骂。”
陆雪弃吃着点心,弯了眼睛笑得像是朵花,然后一眼瞥见他们尊贵的王爷回来了。
“哪个说我脾气坏呢?”
永哥儿听问,吓得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掉了。齐恒在一旁坐下,瞟了眼桌上的点心,和陆雪弃的吃相,淡淡地道,“我短了你吃喝吗?”
这语气,虽未发作,可也不是善茬。陆雪弃咽下口中点心,用手背拂去嘴角的残渣,没说话。
齐恒皱了皱眉。
“你喜欢吃这种点心,为何跟别人讨,不过来找我要?”
陆雪弃小声辩解道,“是永哥儿给我的。”
齐恒的语气突然严厉了,“我要你反省,谁要你偷吃了!吃就吃了,再看看你这是什么吃相!”
他们虽是停车歇在官道长亭下,但往来有不少商。正逢几个东夏打扮的人,身形彪悍,骑着马,见陆雪弃被齐恒训斥,齐齐盯着她不断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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