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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故人

      正月十五,月光澄澈。

    与城里红火热闹的闹元宵不同的是,齐恒所在的荒野,一片死静寂寥。

    风行于空,无所遮止,扬起细细的雪烟,乱迷人眼。齐恒半眯了眼,抚着马头,静静地望着并排站着的六位铁甲人。

    铠甲幽光,森然而冷。而他们身后,正是城里元宵赏灯燃起的烟花,于高空中绚烂绽放。

    齐恒便笑了笑。

    那个瞬间,他很寥落,于积雪皑皑苍茫辽阔的背景下,他很单薄渺小,但强敌在前,他又很伟岸高大。

    他的笑容,有些许浅淡,偏又有那么一种兀然挺立的孤旷磊落。虽短短十数日,齐恒却已如脱胎换骨,有一种颇具沉稳厚重的东西从里而外,一点点沉淀散发出来。

    他松了马缰绳,握紧剑,上前跨了一步,站定。

    如孤狼独对强敌,即便身形败落,但凶狠凶悍。

    这已是他第三次面对强敌。

    冷硬的刀风,袭面围攻而来。

    那六人竟是团团围聚齐齐下手,必欲置他于死地了。

    齐恒的剑出鞘。

    在此之前,两次恶战,他失去了临安王给他的强手暗卫。对方损失了九人,他们损失了十人。

    而今只剩下他。

    以命搏,他已习惯。唯一不习惯的是,以命相搏,死后曝尸荒野,然后被骂一句奸臣逆子,罪有应得。

    以一敌六,格杀很惨烈。

    有一个瞬间,齐恒认为自己在下一刻,就会被撕裂。

    那些人的刀如此悍勇,如冰水扑于烈火,四面八方的杀机,散发一种令人心悸而锋锐的死气。

    凌空,当,后背,腿脚。齐恒急狂的一声嘶吼,只觉得处处杀招,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上多了多少条口子!

    齐恒并不后悔,他只是不甘心。背弃所有的离开,然后如此轻易地死去。

    他未能成就功业,也没能见到雪奴儿。

    没人为他惋惜,只会笑他没出息。他的雪奴儿,会记忆追念他吗?

    由远而近的马踏声漫地而来,劲霸的箭弩,带着风,呼啸而来。

    那迎面扑来的一刀,在刀锋接近齐恒的头顶的时候停顿住,然后那个东夏铁甲人,扑地,死去。

    齐恒住手。那五人的刀锋分别停在齐恒身体不同的位置上,顿住。

    融融月色,陆定然一身披甲,率军纵马而来,踏起了团团雪烟。

    “陆二哥!”齐恒喊了一声。

    森的箭弩顿时将东夏铁甲人团团围住,陆定然勒马停住,他一身戎装,面色肃然,语声怒冷,说道,“是何方歹人,敢于我大周升平之世,劫路杀人?”

    铁甲人没有动,只将寒雪亮的刀锋架在齐恒的脖子上,与陆定然冷硬对峙。

    陆定然细看了铁甲人半晌,微微一笑,悠声道,“哦?竟是东夏铁甲军,怪不得如此凶悍骁勇,只是你东夏铁甲军,因何与我大周一废弃王爷过不去?”

    没人回答他。东夏铁甲军,例来是只执行命令而不做解释的。

    陆定然道,“我大周废弃的王爷,便是别人想杀就杀的?你东夏越境杀人,未免欺人太甚目中无人了!”

    耳边又响起了马蹄声。陆定然侧首去看,却见乾贞帝一马当先,绝尘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前方是陆左帅吗?朕来大周是,怎么敢越境杀人目中无人,想是陆左帅误会了!”

    乾贞帝所率不过十余骑,却给人以千军万马的错觉。

    他高大威猛,玉山般巍峨挺坐于马上,目光只淡淡一瞟,所有事态了然于心,尽在掌中。

    他仪容含笑,却有一种凌摄于万物之上的气度,如一头雄狮,懒散地晒太阳,也依然是雄视天下。

    陆定然下马,行了外臣礼。乾贞帝也很气,文雅还礼。

    乾贞帝的笑容在脸上春云般晕散开,带着种亲和的柔缓与轻盈,言语中也透出那么点随意和亲近。

    “平原王爷,一别不久,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齐恒道,“陛下别来无恙。”

    乾贞帝抬抬手,令黑甲军撤去。他看了看齐恒,转身与陆定然解释,“朕与平原王爷一见如故,所谈甚欢,虽离别不久,也甚是思念,王爷大婚,岂有不恭贺之礼?何况朕仰慕大周繁华富庶久矣,也正好借此机会瞻仰天朝风物,秀丽河山,不想中途听闻王爷竟弃置王爵,悔婚不娶了。朕想着王爷一时任,忤逆父兄,自毁锦绣前程,未免可惜,听闻王爷在此,遂想着劝王爷回去,从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岂不是一桩美事,却不想让陆左帅误会了。”

    陆定然见铁甲军撤了人,遂也挥手令自己的人退到身后,对乾贞帝行礼道,“陛下劝和,何至于刀兵相见,岂不让人误会?”

    乾贞帝一笑,“陆副帅今夜带兵来,不也是劝平原王爷回去的?我们赶到一起,也算殊途同归。”

    陆定然淡淡一笑,对齐恒道,“阿恒,你还不过来。”

    乾贞帝却是望向了齐恒,眉目含笑,微微调侃道,“听闻王爷为一婢子,冲冠一怒,抛弃王爵,悔婚贵女,朕震惊之时,倒也奇怪,究竟什么样的绝世美人,能令得王爷如此垂青,不如唤出来一见吧?”

    齐恒望着他,便笑了。

    他的身上正在流血,神色还残存着刚刚厮杀的狰狞,故而这咧嘴一笑,便有点白牙森森。

    他的话语也有点森,他说,“陛下天威,千里迢迢,就为见我这婢子一面吗?”

    乾贞帝不以为意,似笑非笑道,“朕恭贺大婚,中途生变,赶上王爷这千古风流事,不见一见,岂不遗憾?”

    齐恒失血,略有点晕眩,勉力撑住,也没有回嘴。乾贞帝看了他一眼,说道“王爷莫再任,虽说周皇陛下生你的气,喊打喊杀的,但王爷低头认个错,也就是了。”

    齐恒强打神,人却是晃了晃。五天遭遇三场大围杀,九死一生,手下尽亡,方才一战,虽侥幸得救,却已然力气耗尽。

    乾贞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恰好陆左帅来接,王爷便与我们一同回京师去吧。父子兄弟,有所争执在所难免,却哪来的仇怨?王爷有心爱慕美人,又有何难,男人娇妻美妾世所常见,又何苦将事做绝,毁掉婚约,放弃王爵?”说完,他回头对陆定然道,“陆左帅说呢?”

    陆定然道,“陛下美意,可我皇陛下已然革除阿恒皇籍,昭告天下了,此事再无转还,阿恒没有回头路了。”

    乾贞帝道,“革除皇籍,没有回头路,那陆左帅今天晚上来,又是何故?”

    陆定然道,“拜您所赐,在下前来,自是为救阿恒命。”

    “哦?”乾贞帝道,“他革除皇籍,与你陆家可还有半分关系?与临安王爷,可还有半分关系?”

    陆定然道,“陛下此言差矣,阿恒即便不再是王爷,却依然是临安王爷的兄弟,此中情分,抹杀不掉。倒是陛下尊驾,千里迢迢入我大周,却不通报,动用私刑大开杀戮,却是何故?”

    乾贞帝不避反笑,用手中马鞭指了指齐恒道,“自是为他。”

    陆定然道,“有何事尽管光明正大的提,何时东夏堂堂皇帝,做这种**鸣狗盗的事了?”

    乾贞帝道,“朕来恭贺平原王大婚,乃国事,自当仪仗俱全向贵国通报。而今是我卫扶桑找齐恒寻仇,为私事,自是动用私人武卫,做个了断。”

    陆定然昂然道,“陛下如此说,若寻仇不得,死在我大周,也算私事吗?”

    乾贞帝一怔,转而笑了。

    “我死在大周?”他唇带讥诮,“那陆左帅认为,我是如何个死法?”

    陆定然大手一挥,身后的将士列阵排开,齐压压的箭弩对准了乾贞帝。乾贞帝鹰眸一敛,雄视之气顿显。

    “以为这些,便杀得了我?”

    陆定然道,“如今夜之事只是私人械斗,那在下斗胆,愿拼作一死,取陛下命!”

    乾贞帝冷哼道,“天下想杀我的,何止你们西周两脚羊!”

    他话音未落,陆定然身边已有一死士出手如电,一把将齐恒抢了过去。却不想乾贞帝身边的人也很快,饿虎扑食般飞跃过去按住!

    瞬息之间,刀兵相接。

    东夏悍勇,顺着抢齐恒的间隙,便已然冲入陆定然的阵里。陆定然所带的,也都是大周百里挑一的悍勇死士,但在乾贞帝和东夏铁甲军面前,仍占不到优势。

    乾贞帝一马当先。而乾贞帝之悍勇,天下无双。

    一时刀光剑影,风声,杀喊声,跑马声,杀气,戾气,血腥气,弥漫天地!

    乾贞帝一刀取向陆定然。

    一西周的将士纵马搭弓,向乾贞帝!

    乾贞帝策马,挥刀,一侧身,将至于身前的箭弩,徒手抓住!

    他毫不耽误,行云流水般,砍向陆定然的同时,回手将手中箭投向齐恒!

    箭所凭的虽是乾贞帝的臂力,但是乾贞帝围场猎,即便是狮虎,他也常常徒手投箭,而不是用弓!

    齐恒正卖力与一铁甲人厮杀,感觉到一股强霸的力道直冲而来,他侧首,回身,眼见乾贞帝的箭呼啸而来,却不及躲闪!

    好似一道旋风,齐恒尚不及知觉,已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道拦腰掳走,头下脚上,顿时天旋地转。

    几乎呕出来,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经随着另一匹马奔跑飞逝过去。

    陆雪弃如怒豹一般,掳了齐恒冲入敌阵里。她纵马,挥刀,如同一把火红的烙铁,转瞬间便冲开了一条深长的口子。

    人皆惊骇躲闪,与之为敌者死。

    乾贞帝突然顿住,望着她。

    她的衣襟在兵马中闪,她的长发,在刀剑里飘。

    夜风拂面,乾贞帝突然心跳。

    陆雪弃闯至乾贞帝身边,勒马。她沐着光,在风里扬着头,眼睛很亮,笑容如曼陀山纯白的野茶花般,茂美清透。

    “东君,别来无恙?”

    这一语既出,如前尘故友,久别重逢,她的眉宇无悲戚,眼底没思念,只一身风华更胜往昔,葳蕤如夏木,明媚若秋空。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们,实在对不起,这几天家里卖房子,我忙不说,心还乱,更新便不及时了,抱歉,过了这段该会恢复过来,请多担待,鞠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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