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责难(补全)
陆雪弃这番一张口,声势便咄咄逼人,“你们以为我在乎的是我相公为什么做不成王爷?我为什么做不成王妃?你们以为我嫉恨那群士族浪荡子和无知贵女?个人荣辱,怎样都没有关系,我会为了这个和你们兴师动众争个长短高低?我今儿个争的,”陆雪弃侧身往身后的百姓面前一指,高声道,“是为天下万民讨个公道!我今儿个问的,是你们这些堂皇士族,还有没有最起码的廉耻和良知!”
她复又狠狠地一拍桌子,桌子晃了几晃,碎裂在她的脚下。陆雪弃向前迈了一大步,面对那一群乌压压的士族,半敛了眸子,抬起了头,她本容色娇美,身形娇小,却也不知何故,那个瞬间,她竟是有了一种撼人心魄令人仰其鼻息的英伟高大。
她“哼”笑了一声,容色冷,而又嘲讽。
“大周要打仗,你们士族要维护你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捍卫你们为所欲为的权威,继续你们奢靡荒的享乐,标榜你们华丽无用的礼仪!你们要你们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然后一声令下,为你们搏命流血死亡挨饿抛家舍业上战场的人,是谁!不打仗,人活着有高低贵贱,有所谓高门大户、下品寒门、市井贱民,见了你们,怕着敬着,然后你们身上的每一丝,嘴里的每一口饭,受人供养觉得理所当然!可现在不是活着,是搏命送死,活着有高低贵贱,死亡面前,谁与你论高低,讲贵贱!死都死了,豁出命去,爷管你有什么高低贵贱!你们士族的骄奢逸,泼天富贵,你们有本事去保卫吗?你们士族的私军护卫,佃农家仆,能对抗东夏吗?我大周的百万雄师,有几个是你们士族的子弟仆从,我大周的臣民百姓,男儿勇士,又有几个不被你士族欺压□,肆意打杀!安乐时未曾有恩,那我便问你们,凭什么认为患难之时,百姓们为了维护你们的富贵,去抛头颅洒热血还甘之如饴?富贵滔天也是你们的,跟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士族一时无人回答,面露茫然。
陆雪弃道,“若关上门饮酒作乐,荒无道,耗损的是你们自己身体,别人也管不着,可不应该疯狗一样地放出来,抢男霸女横行霸道!他们是京城百姓,大周子民,他们的儿女,不是你们的婢妾娈童,可以恣意糟蹋侮辱,他们的命,不是脚下的蚂蚁,可以随意践踏满不在乎!你士族霸道,遍地春色你游得别人游不得,令百姓避让,倒也罢了,竟然敢纵马杀人还大声叫好!你士族子要耍威风,就到战场上去,有本事你鞭扑天下征服东夏!杀自己手无寸铁的百姓,倚强凌弱,谁不会?还自诩高贵,换个百姓坐在车上,指挥护卫仆从马踏你们,比你们还坐的还稳呢,有什么高贵?还自命风流,就那点服药乱狂欢的丑事,牵个发了情的猪狗牛马,畜生还比你们做得好呢,算什么风流?”
虽是一定要淋漓痛快,但陆雪弃觉得自己再任意发挥就要跑题,不经意地便将话锋一转,一桩桩一件件,开始条分缕析血泪控诉。
“去年二月初三,永吉巷25号林家,开着一间小裁缝铺子,家道中等,有一独子长相俊美,年方八岁,被庾家人生生抢走,在林家呼天抢地之时拍下一张一两银子的买卖字据,强迫画押!林母不久哀恸而死,林父忧愤闯至庾府,被恶奴打死,曝尸街头!去年二月初七,永祥巷3号刘家,做的是粮油生意,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大的九岁,小的七岁,皆已定亲,被颜家恶奴看中,不论青红皂白,强买强卖,刘家五岁的儿子出来哭闹要抢回姐姐,颜家竟拍下三两银子,将人家子女一锅端走,刘家母亲当场撞墙,以死相争,无济于事!去年二月十二,还是永祥巷,108号孔家,儿女才三五岁,生的俊俏,因惧怕豪门权贵强抢,狠心用刀划破脸面,自戕毁容,不料谢家恶奴,见了美人胚子不能用,竟恼羞成怒,恶向胆边生,将人家一双儿女活活打杀,还趾高气扬扔了二两银子声称买下,警告世人有胆敢毁容反抗者就此下场!二月十三,永兴巷13号张家……”
这话一开了头,便如宣泄的怒江,一发不可止,陆雪弃容颜悲肃,字字铿锵,出口的话如冰粒落于玉盘,语声静冷清越,却滴滴血泪。
金乌上升,日已高起,陆雪弃竟是肃容冷静,一件件的累加罗列,士族渐渐形容惨淡,汗流浃背,百姓渐渐难掩悲色,义愤填膺。
九月十月十一月,陆雪弃一条条列来,最后说道,“腊月二十一,平原王出使东夏归来,得一美婢,众士族得知,拦路生抢,这一回没有讨着便宜,于是纠结众人家仆,欲逼杀大周第一勇将,临安王舍弃权位相保,才换得一驱逐皇室永不录用!”她目光轻扫,唇边含笑,话音竟是不经心的放肆轻慢,“我大周士族,下欺百姓,上压皇权,唯我独尊,有恃无恐啊,是吧?”
众士族一时无敢应声,陆雪弃昂然一笑,指着士族纵声对百姓道,“皇权孱弱,但总有个空架子!那我大周的百姓,还有什么!他们一边驱逐我们上战场,拼死拼活,一边抢我们的女儿,灭我们的子嗣,这样的士族,再让他们作威作福,我们答应不答应!”
有一个短时间的死寂。然后突然怒吼般的声音咆哮出来,如洪水猛兽,惊天动地!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民之怒,让士族战栗,白日无光。
陆雪弃于那怒吼的背景中,容色无波地静静站着,不发一言,却慑人魂魄。
齐恒望着她,那一瞬间他的血,热了。
事实上所有庶族百姓的血,也被瞬间激活,转瞬狂热!
待怒吼稍歇,陆雪弃那静冷清越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只是一京城,便如此桩桩罪孽,劣迹斑斑,更遑论全国,只因士族爱好男风女色,有多少少男少女源源不断地被抢掠,调|教,献祭京城!多少骨分离,家破人亡!更遑论,苛捐重税,还有那士族打杀平民不得反抗的律法!大周不让我平民活,我平民为你们打什么仗!”
最后一句,陆雪弃的声音突然高亢激昂,咄咄质问,顿惹来身后平民的怒吼支持,一时局势竟有点蠢蠢欲动,一触即发!
陆雪弃怒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们士族是什么天生的血统高贵,我百姓是什么天生的下贱胚子!自古民为贵,君为轻,中间横亘着社稷江山,你们士族倒是谁敢站出来说一声,你们无辜,你们无罪!”
一个士族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声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陆雪弃道,“你们敢做!不敢说吗!要不要我再从头给你们数一数,除了抢男霸女,你们又是如何欺压百姓的!去年正月十一,永吉巷赵富贵,23岁,生有三子二女,以卖豆腐脑为生!那天在街市挑担,谢家子纵马横行,赵富贵躲避不及,被踩踏得脑浆崩裂!去年正月十七,花灯犹在,你们士族讲排场,骏马横行出游,十里长街无一人敢入,却嫌不够热闹,有浪荡子砸了花灯,引发火灾,却在马车上看着百姓仓皇出逃哈哈大笑,还不准救人灭火,说什么不是都躲着不出门吗,火烧眉毛就也别出门,由此导致三十四人死,烧伤无数!正月二十二,永辉巷李家有间铺子,入了庾府管家的眼,以区区四十两强行买下,李家不服,竟有人带着一众恶徒,冲进李家砸了稀巴烂,将李家五十八岁的老母亲对倒在地,连气带伤,闹出了人命,李家告上公堂,无人敢管!去年二月初一,永强巷王老汉,……”
士族里骤然传来数声尖叫,几个士族捂着耳朵竟疾走离席,边大声地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陆雪弃当真不再说了,只冷冷地望着众士族。
众士族皆面色煞白,或低头不语,或顾左右而不敢言他。
陆雪弃静了。众百姓也静了。但都是用一种十分冷静,却异常仇恨的目光,盯着士族们。
那种仇恨的威压,隐忍的怒火,恨不得寝皮食的咬牙切齿同仇敌忾,士族们承受不住,却也不敢跳脚诡辩,矢口否认。
最终是临安王站起来,开口道,“陆姑娘说的是,我大周士族,多年积弊,虽占据高位,不能为万民表率。小王齐渊,惭愧!”
陆雪弃道,“王爷无需惭愧!抢男霸女鱼百姓的又不是您,冤有头债有主,我大周百姓要的不是王爷的惭愧!”她一指那些坐在前面的士族族长,大声道,“我们要的是他们的惭愧!”
众士族皆心惊胆颤,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不愿开口认罪,故而便是抵死沉默,僵持着。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今日之罪孽,该声讨者谁?”陆雪弃自问自答,语冷声厉,“当然便是你们!你们身为国之栋梁,忝高位,没有尽人臣之职责,把这锦绣河山,弄得个乌烟瘴气!你们身为族长,一家之主,没有尽父兄之责任,将好好的子弟,教的个不人不鬼!如今亡国之兆,败家之相,不问责你们去问责谁!我以毒药相逼,可是还逼错了!若你们但有一点礼仪廉耻,如今罪孽深重,面对百姓的质问声讨,就该以死谢罪!还有何脸面,坐于高席之上,难道还等着别人下跪认罪不成吗?”
士族无声,陆雪弃道,“今日站在你们面前的,单拿出一个来,你们都无须跪,因为你们有身份,我们没地位!但是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哪一个人,是大周百姓,天下万民!争的是理,出的是气!你们饿了,要他们的粮,你们冷了,要他们的衣,你们的天下,要他们拿命去抵,你们把他们踩成脚下的泥,却还不知悔改,真不怕天塌地陷吗!”
陆雪弃这话一出,庶民们怒了,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杀了他们!”于是群情激奋,汹涌向前。
临安王挺身向前迈出一步,撩袍便跪地下了,骇得齐恒忙地往旁边一闪,唤道,“三哥!”
临安王没说话,只笔挺地直跪着,百姓们上前了十来步,见跪着的是临安王,惊得止住步。
一时肃穆沉寂。临安王没回头,头发丝也未曾动一动,跪得如一座巍峨的玉山。
如此情形下,王珺和陆定然也撩袍跪下。他们这一跪,所有清流的士族,也一并跪下了。
眼看着跪了半边地,那些浊派的子弟也讪讪然跪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士族族长们也坐不住,站起来彼此相顾,狼狈不堪。
陆雪弃望着那些族长,眯了眯眼睛,杀气腾腾地笑了笑。便见谢止胥一矮身,跪在了地上。
所有士族皆已跪,临安王才重重地叩头行了一礼,说道,“小王久边关,只以为我大周京师,一片歌舞繁华地,竟不知已是豺狼横行,一片狼藉!刚才陆姑娘所言,触耳惊心,其间血污罪恶,令人发指!既然士族之恶猛于虎,小王定禀明父皇,整肃士族,废除士族打杀平民平民不得反抗之律令,否则食国之俸禄,愧对黎民,又有何颜以对天下!如若违今日誓言,愿粉身碎骨,效死诸君前!”
他说完端端正正三叩首,长身而起,大踏步而去,头也不回!
一场论战,以士族的败北宣告结束。然后便是临安王雷霆霹雳大刀阔斧的大换血,素有才名,人品端正的士族子弟接任族长,掌管族中事物,然后所有士族,无一例外地颁布了甚是苛刻严明的族规训诫子弟,朝廷废除士族打杀平民平民不得反抗之律令,严禁夺人子女,强行买卖,还对士族的宴饮、仪仗、车马、处事之行径,做了严格的约束与规定,整个士族似乎一夜之间,噤若寒蝉,焕然一新。
转眼初夏已过,湿多雨,无赖天气。那日陆雪弃与齐恒正窝在他们那所开满玫瑰花的别院里听雨,便响起了叩门声。
齐恒撑着伞去开门,陆雪弃听得脚步声,头也没抬,只盯着页懒洋洋地道,“相公,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补全了,说声对不起,呜呜,捂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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