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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君长流是被震天的哭声拉回神智的。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缟素。她看了自己的手一眼,果然小了一圈。

    面前的灵牌上写着“忠义贤皇后”五个大字。君长流立刻明白自己的重生生涯从母后殡天的那一日开始。

    她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位皇帝老爹在与母后有关的所有事宜上都表现得极不靠谱,唯独这个谥号定得还算差强人意。若说“忠义”,还有什么比救驾而亡更当得起这二字。

    至于“贤”这个字大约是拿来凑数的,纵观禹国历代皇后,除了被废、被杀、被贬的那些,又有哪一个不“贤”。谥号越长越显得尊贵,大约不凑满三个字连庆帝都会觉得对自己的结发之妻兼救命恩人忒小气了些,龙脸上过不去。

    君长流暗自品评了一番身后跪了一地奉旨哭灵的嫔妃。发现大部分是偶像派,因为年纪尚轻,表演不乏生涩之处。比如有些双肩虽抖得厉害,偶尔翘首扫向殿门的妙目却露出含情期盼之色。她们哪里知道,她的父皇因“伤心过度”而身体抱恙,自始自终都未曾在母后的灵堂露过面。

    剩下的小半部分则是实力派。这些人往往占据一主位,不但斗争经验丰富,演技也十分到位,表情堪称细腻传神。尤其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手上还能兼顾按摩跪得酸疼的双腿,实在令她自叹弗如。

    极个别的学院派则因出身世家大族,目光到底长远些,此刻不但哭得情真意切,还不忘时时向她投递几个悲天悯人的眼神,好为日后申请领养她打下基础。

    说来也怪,自君随波出生后,中竟然再无皇子皇女降生,并且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庆帝亡国自缢。她的皇帝老爹在女人堆里头醉生梦死了一辈子,子嗣却单薄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说他荒无度遭天谴吧,不知是否应了回光返照这四个字,临了反倒有了些帝王气节。死前还颁布了最后一道诏,宣布与她脱离父女关系,理由是她犯了叛国罪,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再经历一回,君长流方能真正体会到母后临终前气若游丝对她说的那句“母后能为你做的只有那么多了”为何意。

    当年十岁的君长流将母后替父皇挡剑的行为解释为情之所系魂之所钟,不惜以命相护。待她稍大些,真正识得情滋味之后,又理解为“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式的万念俱灰。再后来她被庆帝废物利用,打包送去玳国和亲,则以己度人地认为母后实在是位深明大义的皇后。庆帝作为丈夫,固然负她母后良多。但无论如何,他仍是一国之君,如不幸遇刺则会动摇国本,而自己的母后替他挡剑,摒除个人感情因素外,也算是为国捐躯。

    如今方知,其实母后此举亦是为了她。

    柳思萦以生命换得了君长流在中的一点微薄地位。如果当日柳思萦不去救驾,她迟早也会后位不保。与其被废冷,不如奋起一搏。可惜那一剑实在不巧,正中心窝,以至她当场亡故。庆帝就算再缺心眼,也不能废了护驾而死的发妻的元后名号,要不然日后还会有哪个傻子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是以自此柳思萦元后的身份绝无动摇之理。而君长流则成了里出身最尊贵的公主,便是君随波受尽宠爱,也越不过她去。这也是为何那些嫔妃明知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是只烫手山芋,也要抢到手的缘故。

    只是有些事靠身份也无用,在中帝宠才是王道。君长流地位虽尊,却是个没封号的空架子,泥捏的菩萨,中诸人皆称呼她为大公主,质就跟懒得翻字典的父母给儿子取名大毛一样。而君随波自一出生就被赐予封号“安平”,名字意为一生顺遂,封号取意安享太平,可见帝宠之深。

    不过说起来安平公主的生母,如今的皇贵妃柳思岚出身却是要比元后柳思萦高的。同为柳家女儿,一嫡一庶,天壤之别。坏就坏在当年先帝爷立了如今的庆帝为东太子,又怕他压不住自己的旧部,便属意宰辅柳青纶为辅政大臣。为了拉拢柳家,柳家女儿自然成了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当年柳家的嫡女柳思岚年十三岁,尚需两年才及笄,柳家为了占住将来的后位,便生生拆散了柳思萦和顾涛这一对青梅竹马,将十七岁的柳思萦送入中做了太子妃。

    如此倒行逆施到底埋下了祸。待柳思岚成年后,柳家自然又生出拨乱反正的心思来,想让这一嫡一庶各归各位,让柳思萦把后位还给柳思岚。是以柳思萦有柳家这样背景雄厚的家族,实际上却比没有还命苦。酒是陈的香,情人却是新的好,更何况柳思岚正值青春年少,庆帝新鲜劲儿还没过,自然更偏着她些,对柳家的动作也就乐观其成。

    原本在柳家和庆帝的通力合作下,两姐妹调换身份并不难,谁知顾涛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竟然在朝堂上公开力挺旧情人柳思萦。后来便逐渐有君长流其实不姓君的话传出来,庆帝深感绿云罩顶,暴怒之下,君长流母女在中日子越发艰难起来。谁知这时柳思萦又出绝招,绕过庆帝,自说自话就给君长流定了亲,定的正是顾涛的嫡子顾轩。如此一来,狠狠扇了散播流言的一干人等的耳光。庆帝虽不满柳思萦越权行事,但好歹正了帽子的颜色,偶尔也会赏给君长流一个笑脸。

    不过儿时的君长流早已对皇帝老爹的晴不定留下了心理影,总觉得庆帝的笑属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着十分惊悚。是以父女两个的关系自那时候起便像同极的磁铁两端,怎么都亲不起来,遑论她长大以后了。

    君长流此番重回儿时情境,心中感慨万千,自然另有一番触动。她的样子看在有心人眼中却成了不敬母后,面上毫无悲戚之色。而中几乎人人都是有心人,否则早就去别处投胎了。因此当晚大公主天凉薄的话就已传遍中。所幸,再活一次,流言蜚语已然伤不到她分毫。

    依照祖制规定的哭灵时辰一过,奉旨哭灵的各色人等立即作鸟兽散。偌大的“凤箫殿”一时间冷冷清清。本来么,对着死人奉承,在这跟红顶白的里头,完全属于浪费表情,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长了一颗“老心”的君长流见此情形并未像前世一样愤慨,而是对着柳思萦的灵柩行了个大礼,轻道:“母后,这一世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的女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言罢,她便从容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前世的君长流在母亲灵前守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直到哭晕过去。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因为年纪小,伤心过度体力不支,加上连日不进食导致的低血糖还有轻度脱水,紧接着她就感染了风寒。犹记那个夜晚凉意沁骨,一弯淡月高悬夜空,月光照进寝殿,似一地残雪般地冷。时已入秋,母后才走便已经茶凉,都没有一个人记得来给她添被,后来问了侍女墨兰才知道,病得这样厉害,她的父皇都未曾派太医来瞧过。也算她命不该绝,然缠绵病榻数日便自行好转,只是日后却落下了秋日咳的毛病。

    母后驾崩后被人漠视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年少的君长流都忍了过来,因为那时候她还有顾轩。那时的君长流比世间任何一个少女都盼望长大,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披上大红色的嫁衣,逃出皇这座牢笼,投入顾轩的怀抱。只是后来她连顾轩都失去了,那一刻她只觉得十丈红尘,任凭上天入地,再无她栖身之所。后来的后来,她终于踏出了这十丈门,却是远嫁敌国,嫁给她前世唯一的男人洛轻恒。而那个男人,铸就了她一生一世的伤痕,无可磨灭的痛楚。

    君长流一路走一路在脑中回放着与这座殿有关的记忆片段。“凤箫殿”的乐声已经许久未起,就连那片碧色琉璃瓦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灰,衬得整座殿异常沉闷。

    君长流记得母后从来最珍爱顾涛给她的那管碧玉箫,常常睹物思人,以箫诉情。就连这座殿的名字也是当年庆帝对她还算宠爱的时候让她自己取的,其含义不言而喻。不过柳思萦是个异常果决的女人。当年庆帝不知从何得知这管碧玉箫的来处,前来兴师问罪,她为了让庆帝消除疑心,竟随手就将那管玉箫抛出殿外。五岁的君长流亲眼看着那一管碧绿沿着“凤箫殿”的汉白玉台阶,一级级滚落;听它轻脆了一路,终于跌成了一地残碎,寂静无声。待庆帝走后,她见到自己的母后背过身去,极力压抑着双肩耸动。只是那时,年幼的君长流不懂,原来自己的母后是不爱父皇的,母后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保全她。

    一回到寝,君长流便吩咐人端一碗人参**汤来。这一世,她当谨记,纵然这世上再也无人怜她惜她,她也要爱惜自己。

    方在美人榻上靠了,就见她的贴身大侍女墨兰神色匆匆入得殿来,上前轻声耳语道:“公主,顾小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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