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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亲

      长流死过一次,对自己的脑袋较之前世更为感情深厚,招财这个炸药包是太后送来的,不好随便退货,因此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见顾涛一面。

    顾涛每日必然要进应卯,但内廷和外廷虽只一墙之隔,于后女子来说无异于天堑难度。长流寻思了半天,要去找顾涛问个明白只有一个法子——蹭省亲。按祖制,妃位以上的嫔妃每年可回家省亲一次。她只有跟着楼倚去楼家才能跨出这墙。

    长流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才好,不想楼倚反倒先提了,她自然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这第一步是成了,至于之后如何顺利见到顾涛,只能见机行事。

    省亲一共为期三日,皇室在这一点上颇为大方。本来么,好不容易兴师动众回去一次怎么都得多给些时日,让这些个娘娘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子子孙孙们全都见个遍,耳提面命一番。又或是家里有狗头军师的自然要为自家女儿如何顺利爬上龙床生下龙蛋出谋划策。总之这是一项十分人化的你情我愿的政策。

    从里出去的各位娘娘自然是皇室形象代言人,为了撑住门面,体现皇家威仪,出行之时无不华盖锦车,仆从如云。

    一路出皇城经鎏金桥过了金水河,煊煊赫赫地到了位于天水街的楼家。下了凤辇,长流并未见到预想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景象,楼家并不像别家那般张筵设戏,只是全家老小按常规在门口列队欢迎。

    一名年轻男子很快越众而出,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身着牙白圆领礼服,束玉带,挂青绦牙牌,上一个“文”字。云肩通袖和膝襕的织金自素华牙白中跳脱而出,于净淡中隐隐透出簪星曳月般的雅贵气象,衬着他清俊济楚的容色,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长流不禁暗叹一声:好一个翩翩白衣云端!自己的皇帝老爹长得也算对得起禹国臣民,气质上却差得太多了。跟这样一个人每日一同上朝奏对岂不是压力山大?

    长流前世是见过楼凤棠的。庆十七年,玳国派使团出访禹,求娶禹国公主。当时邺之骑兵多番滋扰禹之边境,玳又以兵临城下相胁。为免腹背受敌,虽然明知玳国趁火打劫,禹国上下还是一致主张和亲安抚。起草和亲国的就是这位叠赋华章不在话下的当朝左相楼凤棠。长流重生之前撕毁的婚也正是出自此人的手笔。楼凤棠还曾奉旨送亲至嘉陵关外。犹记他黄沙漫天中鲜衣怒马的背影。

    现在想来洛轻恒实在雄才大略、深谋远虑。当年他求娶长流的初衷便是迷惑禹国,使其对玳国不加防备。庆帝以为嫁了一个女儿就万事大吉了,却不想洛轻恒意在徐徐图之,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备战,一朝发难便势如破竹直捣黄龙。

    本来和亲这档子买卖想法是不错的。如果一国储君为和亲公主所出,待他登基之后又有太后压阵,一般不会无聊到跟自己外公过不去。可是洛轻恒这厮不是一般人,他早就防着这招,君长流压生不出孩子。庆帝的如意算盘彻底没打响,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最终国破家亡。

    楼凤棠一直走到长流近前才缓缓弯下腰去,双膝就势而落,叩头行礼。长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眼前之人即使礼仪恭敬地无可挑剔,却仍是透出一股淡漠的味道。只是不知他在金銮殿上跪自己的皇帝老爹态度是否也这般敷衍。

    楼凤棠起身的时候抬眼看到面前的小女孩望着他笑若春风,反倒微微一怔。这一世长流的吃穿用度自迁入碧横之后并无半分克扣之处。此刻她身穿常服,大衫霞帔套在她瘦小的身上却并不显得累赘可笑,反倒渗出两分超越年龄的沉静来。

    楼家人丁单薄,自楼倚入之后正经主子只剩下楼凤棠一个。这位天子近臣当朝宰辅的履历倘若拿到现代,随随便便就可将一个企业高管的金领饭碗手到擒来。楼凤棠,字叔大,号不详。五岁入学,七岁能通六经大义,十一岁考中了秀才,十二岁时参加乡试成了举人。十七岁中进士,一甲第三,也就是全国高考第三名,俗称探花,任翰林院编修。之后官至侍讲学士,又一路高升任吏部左侍郎兼文华阁大学士。换言之,这种人生来就是刺激范进先生以头抢地的。

    楼倚与楼凤棠想来感情极好,并未行君臣之礼,便被请了进去。

    楼家现的宅院位于帝都cbd黄金地段,乃是太祖赐给楼太傅的私人别墅。这座风水宝宅倒也并非世袭,楼家也曾出过不孝子孙,丢过祖宗基业,只不过这栋宅子几经转手,最后又回到了楼凤棠祖父手中,承袭至今。门口两棵参天古樟,经过五百多年风雨侵袭,一枝一叶都完好无损。

    楼家两兄妹并未寒暄,其余下人自然屏息跟着。一路行来只听得见细碎的脚步声和衣衫窸窣。

    长流大至知道这座宅院的由来。太祖皇帝虽然没有读过什么,却极喜附庸风雅,曾经十分赞赏一个从江南来的建筑师。楼家的宅子叫“楼园”,便是由他设计的。江南园林大都移步换景、婉约纤巧,只因着一个“水”字。“楼园”这般浮于水上的宅院在整个慕云除了皇里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这水便是引了金水河的水而来。金水河为禁护城河,普通人便是用来洗手也是杀头的大罪,太祖偏偏特许引水建宅,又将这座独一无二的宅子赐给了楼太傅,可见对其宠信之深,引得后人无数遐想。

    穿过“飞虹廊桥”便到了“松风水阁”,顾名思义为看松听涛之所。

    廊下挂着一只红嘴绿鹦哥,颇为人来疯,忽然振翅吟道:“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

    这一句十分响亮应景,倒像是它临水自照作的一般。楼凤棠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对楼倚道:“这还是你在家时教它的呢。这扁毛畜生倒记得牢。”

    长流被安排入住一处卷式砖额的院子。推窗而望才发现竟又是一处水榭。一池凝碧倒映着山峦叠嶂般的红枫林。秋风掠过,将翠色和霜红吹皱了揉在一处,无数红叶跌落水面漾起细碎涟漪。

    和风几个服侍长流去了凤冠、大衫和霞帔,刚换上寻常褙子,便已有楼家下人前来通报引路。

    午膳摆在“流淙亭”。说是亭子,却似普通人家厅堂般大。长流还未走近已听到瀑布一般的水声。亭外三面环水,走进去却并无料想中的冷意袭来。再定睛一看,四周角落处竟早早就置了炭盆。窗外正对的巧石便是水声的来处。一线飞流似水银泄地一般自巅崖峻壁而下,鸣湍叠濑,喷若风雷,水花四溅,蔚为壮观。

    按规矩,楼凤棠见了长流又要行礼。长流刚想叫免了,却又一时犯了难。她到底该如何称呼这位宰相大叔?“爱卿”是她老爹叫的,轮不上她。叫字又仿佛该在平辈同僚之间,何况这位兄台字“叔大”,很容易叫漏了嘴颠倒过来。她纠结了一番,索装纯,脆生生叫了一声:“楼哥哥。”心下不由恶寒,总觉得自己这声不由自主学了随波叫“轩哥哥”时候的语气。

    楼凤棠又是一怔,这该屈的膝盖就没屈下去。楼倚以为长流怕生,遂上前解围道:“平日私下里公主叫我姐姐,她现下叫你哥哥却是你沾了我的光。”

    楼凤棠不置可否,招呼二人落座,尽起了陪吃的义务。

    菜肴虽然不比里致,却因为取材新鲜而别有风味。

    楼家兄妹都秉承食不言的原则,一顿饭吃得只闻窗外瀑布水声。

    直到长流用罢离开,楼凤棠屏退左右才对楼倚轻声道:“这几年苦了你了。”

    楼倚摇了摇头,微笑道:“当年爹爹执意要我入也是为了我们楼家好。如今我在中地位稳固,陛下因着公主的缘故也不再来。我的日子倒也好过许多。”

    楼凤棠自取了一盏茶漱过口,声音清冷道:“她心如何?”

    楼倚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素来疼爱她,对她进侍奉皇上这件事至今难以释怀,也就不再多提,遂顺着话头道:“通情达理,待人们也随和。柳思岚百般打压刁难,她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楼倚秀眉微蹙,接着道:“倒像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孩子。”

    楼凤棠点了点头,不在意道:“那也无妨,终究是个女孩子。”

    “我看柳家是铁了心不认她了。这次省亲柳思岚带着安平回去,倒像是本想不起大公主这个人来。另外,安平生日那天,柳思岚的意思明摆着是要拉拢顾家。”

    楼凤棠轩眉一抬,问道:“不会是想打顾轩的主意吧?”

    “顾家倒是还有个庶子,柳思岚只怕也看不入眼。”

    “顾家老二如今领兵驻守嘉陵关。陛下虽忌惮顾家势大,却也半分动弹不得。”他冷笑一声:“柳青纶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楼倚点点头:“倘若安平跟顾轩的亲事成了,咱们手里的只能是一枚废棋。”

    “顾家是什么态度?”

    “顾夫人自然属意安平。”她遂将安平生日宴上孟颜秋赠镯子的始末讲了一遍。

    “明日海棠坞有马球赛,不若提议公主去那里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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