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章 红妆十里,南柯一梦(三)
秦晚歌说,你若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他,一个吻足矣。我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荒谬理论,只是情急之下,竟真的不由自主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吻,因为没有经验,只好照里看来的猫画虎地学。想来强吻这种事只可能仅此一次,因此我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分也不敢合上,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花前月下,夜风微漾,鼻息间是扑鼻的花香,贺连齐站在我面前,简直没有比这更好地风景。他没有躲开,只是任凭我这般贴着,直到我感觉胸口像塞了团棉花,涨的不能呼吸,撑住他的肩膀才要喘口气。天地却陡然倒转,他头顶上开的那支花盏不知怎么就变到我头上来,唇与他的分开时,我靠着树脚下才勉强站稳。
他眸色沉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映出皎洁月光,嗓音黯哑低沉,响在浓浓夜幕中,平添了几丝魅惑,“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晚歌当真是诓我的,一吻之后,本就乱糟糟的脑子更想不出所以然来。我攥紧袖口,顺了口气才道:“我,我……”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忽的灵机一动,随口编出谎话:“这是我新学的一种秘术,能够探知对方的神思。只是施法的过程太过特别,一时没有实验对象。”偷偷打量他的神色,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幸好,你出现了。”
三层楼间灯火通明,无数莺歌燕语。贺连齐完我临时编出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挑了眉,拿过我握在手里的折扇,打开反复看了看,又啪的合上。扇柄贴在我的额头,是沁骨的凉意:“那你同我说说,我在想什么?”
我拿手拨开,揉了揉眉心,“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探出来……”
微风擦过他的鬓发,擦过我的脸颊,拂过头顶花盏,他俯身靠近我,彼此呼吸可闻,“你是说,时间太短了?”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忙不迭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不,时间一点都不短。大约,只是我学艺不精……”
折扇在他指尖转了个圈,他垂着眼,像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又望向我的眼睛,郑重其事说道:“看来这秘术并不可行,以后不要再用了。”
前庭有丝竹乐声,料想是一派歌舞升平。几扇轩窗的灯火暗下去,到了该就寝的时候。面前的压迫感转瞬不见,回神时他已放开我,眉眼淡的像是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我差点忘了,他还在生气。不过短短一瞬,雪白背影已离我三步远,似是又要回到慎娘的绣楼。
情急之下,我大声喊住他:“贺连齐!”
白底云靴顿住,他偏头道:“怎么?”
我想让他留下,可又不知他如何才会留下,只好理直气壮地又喊一声:“方才的事情,你觉不觉得你该负责?”
他脚下一跌,许久,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地:“你占了我的便宜,还要我对你负责?”摇头笑了笑,“沈潋,你太不讲道理。”
“这算是占便宜吗。”我自言自语,见他微微眯起眼,只得勉强赞同,“那好,我就跟你讲一回道理。其实你若是执意要我负责,倒也不是不可……”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他,只是我想跟他在一起。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留在身边,等我找齐其余神器,同他一起回大周。若他舍不得家乡一切,那便把他的家乡搬到大周。我不会女红刺绣,也不会做精致小点,除了公主的名头,我几乎一无所有,甚至没有健康的身体。
唯一能做的,只有把我最好的给他。
若找不齐神器,也没什么关系。让他看一看我曾经生活的地方,走过我曾走过的路,赏遍我曾看过的风景。许多年后他在回忆里想到这些,也许能够记起我,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未来太长太远,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瞬是否会天崩地裂。唯有此时此刻,他在我身边,就好。
做了这样的决定,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顷刻间碎成粉末,连空气都变得清甜。我想活下去,这个愿望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朦胧月色浮上枝头,满目银辉。我还想再说什么,眼风却瞥见一抹茜色身影,靠在回廊上的红柱,施施然望着花架下我的方向。
是秦晚歌。我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只是这般悄无声息,连贺连齐都未察觉,实在太让人心惊。
贺连齐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片刻间已将我护在身后。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似乎有看不见的强大气流在空中碰撞。怕生出什么误会,我几步抢到他二人中间,急忙引见:“这是秦姑娘。”
秦晚歌微微点头,目光自我肩头越过,看向身后面无表情的贺连齐,歪着头若有所思道:“这该不会就是你的心……”
前夜里肆无忌惮跟她说出心里话,以为她只是毫无干系的旁观者,就算知道我心中所想也无可厚非,却不想这么快就遇见了贺连齐。我狠狠跺上她的脚,企图截下她之后的话,被她不着痕迹避开。却不想动作太大被贺连齐尽数瞧见,只见他皱了皱眉,冷声问道:“阿潋,你在做什么?”
“唔,打个招呼而已。”又转向秦晚歌,指着贺连齐再度介绍,“这是我的……”干咳一声,“贴身侍卫。”
这句话成功让贺连齐黑了脸,以至于回去的路上,他执意要走在前头,让我当做跟班跟在他身后。又像是怕我跑掉,还要时不时的回头望上一眼。
秦晚歌的宅院不大,却也不小,不在意再多出一人。
回到房间掌上灯就往床上爬,爬到一半才想起贺连齐还在屋里,回头见他正怡然自得的给自己添茶水,于是安心的躺下。直到已不紧不慢喝完两杯热茶,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好奇道:“你晚上不住那里吗?”
“那里是哪里?”大约想到什么,他嗤地笑出声,“你说的是快活楼?我住在那里做什么。”
我打了个哈欠,困意漫上双眸,眼皮似有斤重,不由疲惫说道:“所谓**一刻值金。你前些日子一掷万金,只为了与美娇娘共话良辰。如今大好时机却功亏一篑,我都替你可惜。”
有阴影兜头罩下来,是他行到床前居高临下望着我。撑开眼皮,刚巧能瞧见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禁不住狠狠瞪他一眼,“这还需要学吗,分明都是常识。深更半夜入女子绣楼,贺连齐你好歹也是大家出身,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指尖戳上我的额头,不轻不重的两下,“你又在乱想什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顿了顿,似有一声叹息,“只是说她修琴修得很好,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修补招引。”
心里有暖流溢出来,唇角不可控制的想要上扬,被我忍了下来。我扁了扁嘴,赌气似得别过头,“我才不信。”
他难得好脾气,轻轻扳过我的脸,一字一字问的认真,“那你怎么才肯相信?”
其实我从不曾觉得他与慎娘当真有什么瓜葛,只是情急之下说出这些话,又气他的不辞而别,于是言不由衷道:“不相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那慎娘模样漂亮,舞也跳得好,又温柔可人,男人都会动心的……”
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温柔打断,“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话就会格外的多一些?”
我怔怔抬眼,“啊?”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语声却一点一点变得严肃,“阿潋,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很生气。”
窗外隐有风起,搅碎一地月光。我望着他好看的眉眼,缓缓摇头,“有的时候,谎言并不是因为想要欺骗,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你不肯说的,一定都是很难开口的事。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的秘密,你看,你有那么多想要问我的话,我没有告诉你,你也从没有生我的气。”
灯芯燃尽,红烛落下烛泪,微弱烛光晃了两晃,终于熄灭。视线还停留在他微愣的表情,室内顿时一片沉静,陡然陷入黑暗。我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口,被他反握住手指。
逐渐适应黑暗,却瞧见他眸色复杂,替我掖好被角,手掌自上而下抚上我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的替我合上双眼,“早些睡吧。”
门吱呀一声开启,几缕月光漏进来,又慢慢消失。心中腾起细密的恐惧,不适感自脚底蜿蜒而上,淌过四肢,汇集在额间一点。这是从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我想让他留下陪我,可实在没有合适的借口,只好安慰自己闭上眼睛,睡着就好了。
可是等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才后悔为什么不让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