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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章 红妆十里,南柯一梦(六)

      烛花爆出声响,噼啪一声。

    “你……”

    秦晚歌温顺的眼中漫上讶异,又极快消失。神色一如初时,眼梢含了妩媚风情,似乎到什么笑话一般,“我要杀你。公子,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原本想问什么,那也是我想问的话。两个人的距离近至如此,而她施术时又从未失过手。可他为什么没有中摄心术,这说不通。

    丝竹乐声从未关严的窗缝漫进来,烛光下,他似笑非笑望着她,“我不光知道你要杀我,还知道你不是什么头牌晚儿,而是杀手秦晚歌。今夜出钱买我人头的人,可比我买你出手还要阔绰。”顿了顿,愈发靠近,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畔,伸手拂开她微乱的鬓发,“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反抗,是不相信我会知道这些?还是你知道,今夜,你根本就跑不掉。”

    两人是暧昧的姿势,只是说出的话却一句冷似一句,像无影的剑,一柄一柄刺进她胸膛。此次行动隐秘,他会知道这些,只可能是暗门中有奸细出卖了她。君尧肃清暗门,用的是铁血手腕。如今又生出奸细,着实太过危险。

    有极细的风灌进来,烛火明灭的瞬间,她先前伪装的温顺已全然不见,如他一般,唇边扬起三分莫测笑意,“你既知有凶险,为何还来赴鸿门宴?”

    那人似乎并不想为难她,仿佛不知刚才他若迷失在她的眼里,此时早已丧命。慢悠悠收回了手,但仍是将她牢牢箍在榻上,笑得优雅绵长:“想瞧瞧今夜头牌的究竟是何等美人,也想瞧瞧杀我的人会有何手段。却没想到,这两个竟是同一人。若我早知道……”顿了顿,“可惜你要杀的人,没有留下过一个活口,也从来没人知道你究竟长得如何模样。”

    “所以你以身涉险,不过是想捉住我?”她仍在浅笑,趁他分神的间隙,不动声色在室内打量,大约是在想如何才能逃出去。

    他像是看透她的心事,偏了偏头恰好挡住她的视线,语声暧昧,“怎么,秦姑娘似乎想逃?只是,无论姑娘是这楼里的头牌,还是江湖中的杀手,都是在下花一万两买来的。这一夜*方才伊始,你就已经,想逃了?”

    他同她中间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纸,再近一分,便能肌肤相贴。红绡帐里,她泼墨般的情丝散在瓷枕上,微微偏了头,轻轻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逃不开?”

    起初我以为,秦晚歌不惜冒险接下这桩任务,多半是为了替君尧分忧,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才知,自己实在不该妄加揣测。

    在我还没看清楚秦晚歌是如何动作,她已从绯衣公子身下挣脱开,同时又连出四五个杀招。她身形极快,没什么花架子,一招一式都直取要害。只是每一招,全都像打在棉花上,被他轻飘飘格开。他在与她对招的间隙,甚至还有空闲吩咐门外的侍卫,没有他的吩咐不得冒然进来。

    杀手旨在杀人,无论用何种手段,只要能让人断气,任务就算完成。由此可知,拖得时间越久,胜算越小。

    大约是觉得猎物太过棘手,再打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在他下一招攻过来时,秦晚歌顺势退到窗前。眼看就要破窗而出,却在距窗沿半寸时,被猛地拽回来,落入一个宽厚胸膛。

    来不及挣扎,耳边已响起低低轻笑:“常言道,礼尚往来。我既已知秦姑娘的姓名,姑娘也该问问,在下是谁。”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晚歌神色迷茫了一瞬,就又释然:“江湖杀手的规矩,只需完成任务。至于雇主是谁,要杀之人是谁,从不过问。”

    被扼住的右腕动弹不得,她顺势用左手劈向他胸口。在他避开时,已借力跃上窗前的案几,微垂了眼居高临下凝着他,淡淡地:“看来,阁下那一万两白银是白花了。”

    绯衣公子垂眸看一眼已经空落的手臂,唇边笑意更浓,只是声音多了分认真,“我不捉你,你也不要逃。先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龙凤双烛淌下烛泪,火苗低微,似要燃尽。昏黄烛光愈发黯淡,她却不为所动,微挑了眉,“我不觉得,同你有什么话好说。”

    “起初以为,只是一只家养的小猫。原来,还带了利爪。”他似自言自语,许久,才收起轻佻,“在下姓苏,名君翮。”

    此话一出,饶是定力再强,秦晚歌也着实愣了一愣,“你姓苏?是哪个苏?”

    “同这天下一般,都姓苏。”见她终于顿住要离去的脚步,他似是满意一笑:“秦姑娘可知,太子乃是天下的根本。若将太子杀了,天下,大约是要大乱的。”

    “从来只闻民为天下根基,从未说过太子是天下根基。”秦晚歌敛了眉目,也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只是,天下大乱又如何?我秦晚歌只认金银,管他天下做什么?”

    苏君翮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自己对面的人只是与他闲话家常,根本不是欲取他性命的刺客。笑毕又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嘴角噙了那抹似笑非笑:“秦姑娘既如此爱财,那不如同我回太子府。无论你要什么,若我有的,便拱手送你。若我没有,拼尽性命也要替你取到。”

    “你同才初识的女子,一向是这么说话的?”她将他的话默念一遍,似乎真的费神想了一想。在对面那双如炬目光越点越亮时,忽而莞尔一笑,眉眼间尽是芳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是女子,可自小也算自力更生。卖身挣来的钱,我实在瞧不上。”

    “今日我杀你不得,是我技不如人。但我既接下任务,就必会完成。希望下次再见时,你我已生死殊途。”言毕推开轩窗,跃入漆黑夜色。

    苏君翮没有再追,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那方天地,似乎方才并未经历生死之劫,漫不经心笑了笑,“真是狠心。只是我,求之不得。”

    自古月黑风高杀人夜说的果然不错,四月迷迭花尽,似花似茶的香气浓郁,盈于发间久久不消。本以为这方幻境就此终结,我也跟着跳出窗外,等待幻境崩塌。可等了许久,却青楼依然笙歌袅袅,丝毫不见任何异常。

    我凝神想了想,从后院转出来。小道尽头,一间独院的大门半开,与青楼不过两墙之隔。半大的院落中,其余几处屋子杳无人迹,只有东首那处烛火低迷。

    从未合拢的轩窗望去,秦晚歌果然在里面。仍是青楼里那副打扮,几步走到桌旁,自顾自倒了杯茶。刚抿上唇边,房内又响起另一道声音:“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她笑了笑,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一瞬不瞬瞧着青色茶杯,“每次我出任务时,你总是会租下最近的房子,是怕我跑不掉吗?还是我死了,好替我收尸?”

    有身影从暗处走出来,青色长袍随脚步轻曳,犹如行走在飘渺云端。面上一扇同色面具,无端冷清,“你觉得,我是这样想的?”

    她把玩着茶杯,不置可否。

    他又走近一些,在她身上投下宽阔的影,将她尽数笼罩。只是护在她怀的,始终只有影子而已,“怎么用了这样久。”顿了顿,“事情办的如何?”

    攥着茶杯的手一顿,她仍是垂着眼,淡淡道:“失败了。”

    “失败了?”他似乎并不生气,在她身畔撑颐而坐,“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那又如何?反正你也从没想过,今日一击就要将他杀死,是吗?”手中茶杯置于桌前,不大不小嘭的一声。他眼底似有什么闪了闪。

    天幕愈沉,夜色浓重,烛光恍惚。

    “从前我总是想,成婚那天究竟是什么样子。洞房花烛一定很美,因为娶我的男人,我一定很爱他。我会很开心。”顿了顿,自嘲般的摇了摇头,“虽然不是真的,可今夜我坐在船上,很不开心,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她说着不相干的话,兀自笑了笑,“为了暗门,这也没什么。只是师兄,今夜同苏君翮竞价,又是为了什么?”

    君尧近在咫尺的面容渐渐清晰,却辨不出表情。她微微抬眼,目光如炬,直烧到那人身上:“是不相信我能杀了他,还是,只为了摘青楼的头牌?”

    他却不看她,眼睛望着窗外暮色,答非所问道:“晚儿?你大可再选更俗气的名字。”

    “世人大都庸俗,我若选的清雅,只怕还没有人来摘牌子。倒不如俗艳一些。”茶杯在他手中转了个圈,再抬眼时,复又笑意盈盈,仿佛方才的质问只是一时兴起。许久,才漫不经心问道,“若是今夜,师兄叫价叫价赢了,又待如何?”

    君尧这才抬眸回望,眸中映出她身上的喜服,一字一字说的认真:“若我赢了?自然,不会让银两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