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春宫宁寂
只见那跪地的宫人神情惶恐,相互瞧了瞧,皆不答话。他见此状,又转眼瞧着他们方才所抬之物,只见那狭长的竹板锈迹斑驳,其上覆着一张破旧的竹席,其下所藏之物,尚且不明,只单从那竹席的缝隙间可以瞧见那沾染于竹板之上的丝丝血迹。班念烈顿生不解,方指着那所藏之物,抬声紧问道:“此下所覆何物?”
听此厉声的话语,那跪地的宫人浑身猛然一抖,待抬眸迎上了他那紧凝的目光,方又赶忙地垂了下来,哆嗦着道:“此下所覆的乃储秀宫彦妃娘娘的尸体······”
班念烈闻之猛然一惊,方伸手抬起那破烂的竹席,瞧见其下所覆的尸体,只见那尸体额前有伤,许是死的时候略久,现下已然犯青。这的确是储秀宫的彦妃,刚入宫不久,因年纪尚小就被养在了储秀宫,奈何先王一直身在病中不得召幸,其后先王驾崩,便一直不曾见过这刚入宫的彦妃,可现下·······
“大人饶命,不关奴才们的事,今日宁安寺之人来接众太妃出宫修行,奈何彦妃娘娘死活都不肯随她们去,并将那些说教的姑子赶了出来,还说她正值大好青春,为何非要剃度出家为尼,而后便一头撞在了那南墙之上······”
瞧着那竹席裹着的尸体,班念烈蹙眉,而后许那跪地求饶的宫人起身,摆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静夜无声,燕平宫中烛火微颤,高越静坐于殿上批阅奏折,心无旁骛,此时,殿下传来脚步之声,他也尚未抬头,却听那脚步之声于殿下骤然停住,只单静立在那,不做过多的打扰,由此,他便知晓来者是谁。
“夫子入夜前来,所为何事?”唯听他抬眸道。
“本应有事,但见大王忙于政事,如此专心,倒觉得不好打扰。”班念烈立于堂下应声道。
高越听罢,搁笔于案,方起身行于殿下,淡笑着朝他道:“现下无国事,夫子且说。”
“今日,宁安寺姑子入宫前来接众太妃入寺修行,那居于储秀宫的彦妃因不肯剃度出家为尼而一头撞在了南墙之上,现下,她的尸体正停于半道之上,因此女性情极为刚烈,又对先王忠贞不渝,遂老臣不知该如何处置才不为过,还请大王明示。”
越眉心微蹙,垂眸沉思了良久,方才悠声道:“寡人记得,那彦妃刚入宫不久,乃父王年龄最小的妃子,现下父王已去,她正值妙龄,时光大好,不肯剃度出家也是情理之中,若果真如此,她大可请求出宫,寡人也定会准许还她自由之身,现下倒好,白白搭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性命······”
“大王。”班念烈抬声打断这荒唐之言,此刻,他瞧着眼前这滥情多思的帝王,正声道:“自古帝王驾崩,身后嫔妃多是陪葬祭灵居多,我大燕亦是如此,但太祖燕靖王仁慈,认为此法太过残忍,便于祁郡深山之中建了一座寺庙,亲手拟名为宁安,欲在自个儿去后将众位嫔妃安顿于此,且将此令晓谕后宫,遂帝王故去,嫔妃若不愿殉葬,剃度出家乃是最佳之举,一来可守节,二来可于佛寺之中为先王诵经祈福,如此两全之策,奈何大王会道出放太妃出宫之荒唐言语呢?”
“正值青春的女子却要剃度与那青灯古佛相伴,实在是可惜······”
“纵使她再怎么正值青春,那也是你已故父王的妃子,容不你生出半点怜惜之情。”
“·······”
瞧着此时沉默不语的高越,班念烈沉住了心气,方又缓声道:“那不过是些女子罢了,举国上下,正值青春貌美的女子多的是,越儿身为大燕之王,想要何种只需一道命令便会有大把的女子送入宫中,纵使来此蹉跎了时光那也是她们的福气,帝王终有后宫三千佳丽,越儿亦是如此,到那时,夫子希望越儿能明白:于身为帝王的男子而言,眼中所瞧的皆是江山社稷,女子再青春艳丽也不过是这江山的陪衬。”
“若是待寡人驾崩之日,会误了如此多的女子,倒还不如孑然一身,不封后选妃。”闻他此言,越瞧着庭中梨树的孤影,眸光空直,喃声道。
“若越儿做得到,固然是好,若做不到,纵使拥那后宫佳丽三千,且就乐享之,雨露均沾,切莫多情。”
此话太过轻描淡写,越听之却实为惶然,他转身,于殿中徘徊,孤影于烛光下显得犹为高大。春夜宁寂,风过竹梢之声清晰可闻,良久,许是思有其果,唯听他背着身子悠声下令道:“太妃夏彦,因思念先王心切,殉情于储秀宫南墙而去,甚为刚烈,且将其尸送往燕山陵穴,以妃嫔之礼下葬。”
“诺。”
班念烈闻言,抬手一拜道。烛火幽暗,凉风过堂,纱帘漂浮,那背立于殿上的身影显得甚为凄惶悄然,他仰首见之,不禁轻声叹息。
陌上花开,皇城古道上杨柳依依。郊外的风似乎太大了些,拂起了众位女尼的青衫,满城春色之中,只见她们双手合十,缓步行于阡陌之上,离皇城燕宫而去。此时,越半倚在城楼高台之上,垂眼淡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神色如常。
“你们帝王之家果真是无情,一人故去,却要葬送这么多的女子。”慕容昌胤瞧着城下之景,立于身后对他道。
“此举并非寡人之愿。”
听此悠声之答,见他此副淡然平和的模样,少年心中有气,遂又道:“倘若一日,大王也驾崩而去,那葭儿是否也要剃度出家?”此言一出,尚子顿时吓得变了脸色,他瞧着眼前气盛的少年,赶忙小声提醒他那失言之罪,谁知少年却不管不顾,再声道:“昨日那彦妃娘娘,一头撞于南墙,死状甚为凄惨,还是葭儿也会沦为此况?”
城楼风大,奈何此声因饱含怒意之故,让人听得犹为真切。越听之,沉思了良久,方才轻声应道:“后事尚不知,暂且不论,你且记着,今世寡人定不会丢下葭儿独自离去。”
“深宫莫测,几多变数,此话可能当真?”唯听少年追问道。
“当真。”越转身,垂旒之下,一双狭长沉静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接着道:“此乃寡人许与她之诺,你信,抑或不信,皆无妨。”
这年轻的帝王,定眸瞧着他,模样甚为决绝,让人心悸。那日,许是城楼风大,他定声所言之语,他却未曾听个真切。
春色渐深,城郊边上的桃李之花已然开放,放眼望去皆是姹紫嫣红之景,奈何城楼高台上已无登高观景的嫔妃。燕宫之中,湖水泛绿,柳枝抽芽,尚有开春的迹象,或因众太妃离宫,诺大的燕都园林略显空荡,后花园垂柳依依,但无人前来观赏,园中一片宁寂,稍显凄清之色。燕平宫内,高越坐案批阅奏折,许是有些困乏,方提笔于前,侧耳细听,闻得四下无声,不禁暗自忧叹,静立一侧的尚子听之,方低声问道:
“大王何故叹息?”
“大好的春日,为何这燕宫之中却是如此宁寂?”
“春日花开极好,奈何昔日的嫔妃皆于前些日子出宫去了,无人于园间赏玩,自是闻不得半点人声。”言罢,尚子瞧着他一脸沉郁之色,自知他心中倦春之思,方慰声道:“大王若是觉着清寂,咱们可以去西暖阁找葭儿姑娘,她年纪尚小,欢脱好动,定能驱走大王心中之郁。”
“葭儿近来在跟玉菡学宫规礼仪之事,当是无暇。”言罢,越搁笔于案。
那日,因终是受不了静坐大殿的冷寂之感,高越方带着尚子走出了燕平宫,一路绕过空若无人的庭院,穿过长廊宫道,他瞧着满眼无人来赏的春景,不禁心下黯然。两人绕着宫闱转了转,方折身去了那华翠宫。
华翠宫中,绿意盎然,花香依旧,鸟儿鸣蹄,一如往常。自古帝王更替,阖宫皆变,奈何此宫殿却恍若独身世外,毫无变数,高越缓步行了进去,果然,大老远的便听见了小寻儿与众宫人的吆喝耍玩之声,那稚嫩的童音铮铮作响,为这清寂之所增添了些许人气,恍若银铃一般的笑声,驱散了他心中的沉郁之气。越露出微笑,待行至廊前,方瞧见那扔至一侧的书卷,抬眸之际,便见那庭院之景:小寻儿躬身趴于石桌之上,众位小奴才亦趴于他的身旁,几人并头一同对着石桌中央的茶盅呼和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