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罗人不再叫阵，而是团团围住八方城的四个城门，他们甚至就在城门下安营扎寨。

    凡是出城的百姓，头颅被绑在银枪上，插在城门口。

    血腥味让人惶恐，可天花也让人惶恐。原本就被争夺的物资，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的被哄抢。粮仓关门，菜市歇业，从日出到正午，几乎每个人都在哭。从守卫的士兵哪儿听来，军营里已经有人自杀。

    从上到下，绝望在八方城蔓延。

    更让人惊骇的是，顾东升驱赶所有染病的士兵，听说要将他们处死。甚至在街道上辨认难民和乞丐，挨家挨户的上门查看是否有天花病人。轮到同福客栈这里来的时候，似乎被刻意打过招呼，简单问了两句就走了。

    傅云萝不敢说佟掌柜还病着。

    下午的时候，萧辰佑不放心出不了城的傅云萝，派了马车来要将她接去府衙。傅云萝对当差的小哥说呆在这里就好，如果王爷有事可以差人来问。

    留在客栈里的风险的确很大，随时都会有百姓冲进来抢夺吃的、用的。

    但走了也不是个解决办法，带佟掌柜过去也会给萧辰佑带来麻烦。但要傅云萝视而不见，是违背医德的。

    用柜台下的酒给客栈里消毒，也用烈酒给佟掌柜擦拭身体，不停的叮嘱她千万不可以抓挠身上的红斑。那红点已经到了脸上，抓破了就会留下印痕的。

    午夜的时候，鲜罗人用投石车攻击城墙。

    傅云萝看出来，他们就是不想让八方城安宁。人们不死在饥饿中，就死在惶恐之中，还有天花。

    忽然又想起军营里头被驱赶的将士，傅云萝安心不下来。就在佟掌柜的房间里开始将好不容易买来的麻布撕成一条一条的，用房间里的锅炉将一条条的麻布煮过，反复消毒后搭在架子上等着烘干。在这个天气期望用太阳晒干，是不可能的。

    “王妃娘娘，怎么还没休息？”佟掌柜在水蒸气弥漫的房间里醒来，气色仍然有些差。

    “我曾见过几个得天花的人，外面也有人得天花，可你的身体太虚弱了，我怀疑你还有别的病症。”天花不应该会让人腹泻，吃不下东西，陷入沉睡之类的。就算有，也应该是病症非常重的时候吧。可傅云萝怎么看，佟掌柜都比别人要重一些。

    佟掌柜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然的笑笑：“老天爷终于要收我了？不过临死之前有你这样的贵人陪着，我也算命好。将来去了阴曹地府，赌桌上也有谈资说给其他鬼听。”

    佟掌柜似乎对死亡很认命，或者说她对死亡抱着一定的追求。

    医院里很多人等死，或是恐惧，或是坦然的面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情绪。有的人嫌自己活的太久，生活不够意思，肺结核仍然要抽烟。有的人嫌弃自己命短，觉得还没活够，九十岁了依然坚持半年体检一次。

    “掌柜不要悲观，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傅云萝知道自己的话里有苍白的成分，但尽力和想办法她是能做到的。

    无论什么时代，女人最可悲。

    “我本来也不想活了，在这年头，活着还不如死了。我丈夫死的时候，本来有个遗腹子可以当做年头，可总有人说是我在外面偷人。气的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然后孩子也没了。心想活着就活着吧，给自己个奔头，于是就在这客栈里忙忙碌碌的。”

    可现在，客栈也经营不下去。

    这天花兴许就是老天看佟掌柜太辛苦，所以才让她染上，好让她上路的。

    “可我见，掌柜和我家长冬兄长似乎很聊得来。过去的不能挽救，但是总有明天可以期盼。佟掌柜不要太过悲哀，这天花，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会好的。”

    “我叫佟香玉，你可以叫我香玉，这几天也没收你的房租钱，我当你是我的朋友，不是住店的客人。”

    佟香玉这个名字感觉十分耳熟，不过傅云萝想了想也算了。

    仍然对佟香玉好言相劝，告诉她只要吃好睡好，不要抓挠，天花好了之后还会跟没事的人一样。她搬出自己医者的身份，讲述为侯爷治病的时候那番惊心动魄。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让佟香玉神往不已。

    说到李长冬在送亲的时候，亲眼看到傅云萝推坏了一扇门的表情。李长冬是个老实人，长相也英俊，是值得托付的人。他不会介意佟掌柜是寡妇的身份，因为他出身也是奴隶，就算将来地位再高，他也会是不忘初心的人。

    两人一直聊到清晨，佟香玉才重新睡下。不过这次，她是带着微笑和期盼的。

    至少有个朋友，就不会觉得自己那么孤苦。

    让人将洗好烘干的麻布送去府衙，还有几坛烈酒。萧辰佑曾在丽阳县的时候见过傅云萝消毒，他应该知道怎么做的。而傅云萝给佟掌柜做好饭，放在床头后，也背着自己的东西出了门。

    只隐约记得网络上有人建议发水痘的时候喝板蓝根，这种包治百病的植物傅云萝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只能去街上碰碰运气，看还有没有药店开门。临行的时候为了无聊，拿了本医书，上面记载发水痘可以用芨芨草来治疗，甚至可以达到防范的作用。

    傅云萝不认识芨芨草，也不认识板蓝根。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开门的药店，上前一问才知道两中草药都已经被卖光了。

    据说是军队的人买的。

    希望落空，傅云萝不得不重头找起。途径到几条比较偏僻的街道，再过就是那场大火焚烧后的街道。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背着包袱拿着家当的往外走。

    “老乡，请问发生了什么？”傅云萝拉住一个路人好奇的问，莫非街上还有洪水猛兽不成？

    “夫人别看了，昨天军营将所有的天化病人都送到这边来了。今天也在街上抓人，都送到这边来了。”

    放开路人，傅云萝在原地站了会儿，毅然的拿出麻布围上自己的口鼻，朝着被摧毁的街道那边走。这里被焚烧的只剩下断壁残垣，勉强有还没有没烧断的柱子和房梁能让人依靠。

    士兵们零零碎碎的躺在房子里，每个人的眼里都是绝望。他们的脸上是骇人的，却也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