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刚才想什么呢？”

    当张永平这样问李华勇的时候，李华勇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啊？我刚才在想烧开水的事。”

    李华勇这话一说出口，整个屋子的人都愣住了，雷建军更是脸都气黑：

    “小邓，去，去给咱们李大工泡杯茶去。”

    李华勇这才发现误会了，他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华勇稍微停顿一下，详细解释自己刚才所思所想：

    “不过呢，我刚才确实想起一个关于烧开水的故事，那是在中学语文课本中。。。”

    李华勇不太清楚后世的语文教材有没有这篇文章，不过在他读书的时候那确实有，李华勇甚至都已经忘记那是初中还是高中。那是数学家华罗庚先生写的一篇科普短文，他用“烧开水泡茶”为例，简单介绍一下什么叫“统筹法”。

    “。。。在这个例子中，谁都知道“烧开水”这道工序是最关键的，因为其他事情基本上都可以在“烧开水”的时候同时干，刚才我就在想啊，咱们做工程好像也经常要用到这种什么什么统筹法，那么对于鹏城世贸那个项目来说，它的“烧开水”又是什么呢？”

    说到这李华勇再次顿了顿，他抬头对众人笑道：“我刚才呀，胡思乱想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现在大家能一起来想想吗？”

    嗯？虽然李华勇的话貌似有点突兀。没见大家现在都是牢骚满腹，都在控诉总公司的不公吗？你李华勇倒好，在这个时候却突然说起什么“烧开水”，你这明显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嘛。

    不过必须承认，李华勇的话看似离题万里，但他抛出的这个问题还是成功的引起大家兴趣。

    因为在座的都是做工程的，而做工程的人天然就对这一类的问题感兴趣。李华勇刚才说的问题，在建筑学中其实叫做“寻找项目中的控制性工程”，当然像“控制性工程”这种逼格满满的名词，“农民”李华勇是不好直接说出口的，因此他只好换这样一种通俗易懂的说法。

    李华勇的问题问得好啊。首先这一类的问题比较“虚”，比如在座的这几位，甚至包括李华勇自己在内，其实都对“鹏城世贸”的具体情况不是非常了解，但这也并不妨碍大家思考这一类的问题。

    其次也恰恰因为这类问题比较虚，反而让这类问题显得高屋建瓴很上档次啊。统筹法统筹法，那当然是身位上位者才需要“统筹”，你如果是一民工的话，你需要思考这种高大上的问题？

    第三个原因，目前大家不正在发牢骚吗？在为雷建军的排名排在“鹏城世贸”高书记之后不服气吗？

    “。。。你看你看，你们连项目管理都做不好，一个好好鹏城世贸项目被你们管得那么乱，既然你们不行，那就我们来帮你们想。。。”

    因此很自然的，李华勇的问题成功勾引大家兴趣，整间屋子包括雷建军在内，在这一刻都在积极思考这个问题。

    “模板工程！关键是模板工程。对于鹏城世贸那个项目来说，模板工程就是它的“烧开水”。大家说对不对。。。”

    最先说出自己看法的是邓超群。应该说邓超群不亏是能当项目总工的人，他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大家听了他的话后，仔细想想都频频点头。

    “钢筋，模板，混凝土”，这被称作是土建施工中的“常规三项”。像“鹏城世贸”这样的项目，哪怕它是目前在建的国内第一高楼，它也和其他绝大多数土建工程一样，施工时以“常规三项”为主。在接下来几个月，这几个单项工程也是“鹏城世贸”最主要的施工内容。

    而在这其中，模板工程是问题的关键！

    想浇筑混凝土，你必须先把模板安装好，甚至你想绑扎钢筋，在绝大多数时候你也必须首先把模板安装好。而且模板工程和其他两项稍微有点不同，大家都知道模板是需要周转的，你必须装了拆，拆了装。。。因此可以这样说：模板工程就是这种常规土建施工中的“控制性工程”。

    模板工程的质量，模板工程的速度，模板工程的完成情况，基本就决定整个工程的进展速度。尤其是对于“鹏城世贸”这种需要赶工的项目，那模板工程的重要性就更加突出。

    随着邓超群开了这个口子，大家的探讨就愈发热烈了。既然提到模板工程，大家肯定就要聊聊相关话题，议论议论像“鹏城世贸”这样的超高层建筑，它的模板应该怎样安装？楼板和墙板的区别？墙板和梁柱的差异？在安装模板时需要注意哪些事情？又要做到哪些才能加快模板的安装速度等等等等。。。有那么几分钟，雷建军甚至和张永平发生了争执----他们是在争论像“鹏城世贸”这样的项目到底是用钢模好还是用木模好。

    话匣子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反正就是务务虚嘛，几位“老施工”聚在一块，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等大家聊完模板工程的问题，大家很自然就把话题引申到其他领域----毕竟对于如此复杂的工程，那肯定不会像“烧开水泡茶”那么简单的。

    也就是说对于“鹏城世贸”这种项目来说，如果你从不同角度出发，从不同视角看待问题，你可能找到不同的“控制性工程”。

    “模板工程虽然关键，但我认为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毕竟这种单项工程相对比较单纯，只要做好充分准备，并且调遣精兵强将，不说咱们能干得多快多好吧，但是确保它不拖后腿应该还是没有问题。我倒是认为呀，像鹏城世贸这样的项目，它的大临布置和场地布置才是问题的关键，像什么塔吊，卷扬机，升降机，甚至是脚手架的搭设才是真正的关键，也许这些才是真正的控制性工程吧。像鹏城世贸这样的高层，基本都具备施工场地狭小的特点，那么随着楼层升高，工人的作业平台，以及材料的运送，尤其是这种垂直运送那就成了大问题。我虽然没去过那边，但他们的进度居然滞后那么多，我估计多半就在这方面出问题了。。。”

    这段话是新鲜出炉的“夏常务”说的。必须承认“夏常务”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工程师，他的这番话也完全称得上是“真知灼见”。

    那么很自然的，随着夏明焕这番话，大家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大家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发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甚至连管经营的张永平也说出了他心目中的“控制性工程”。

    “。。。要我说呀，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具体的技术问题，这些问题再难，但我想以你们这些人的水平，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这个项目真正难的，那还是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呀。”

    邓超群对张永平的话来了兴趣：“那张经理认为哪些事情是不可控的？”

    老张笑着说道；“我没有你们懂那么多，我就是个算数的，那我就跟你们算个数，这个项目需要半年时间干35层，平均下来也就5天一层左右，先不说这样的速度本来就够呛，可关键问题是5天一层也未必够呀，假如只有这样的速度，那这个工程多半完不成。”

    “喂喂，老张，你这个账是怎么算的？半年算它180天，180除35，这不是还有5天出头吗？”

    “我说邓总，你问我的账怎么算，我还问你的账是怎么算的呢，你能确保这180都能做事？你以为你和老天爷是亲戚呀，你难道还能保证老天爷不刮风下雨？就先不说老天爷的事了。你别忘了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在你说的这180天中，可是还包括了一个春节。。。要我说呀，大家也别谈什么控制性工程了，在我看来，这个春节才是真正控制性的问题啊。。。”

    老张的话引来大家一片笑声。但是大家不得不承认，老张的话那确实很有道理。不知不觉中，时间飞快流逝，都已经快到凌晨1点，大家依然谈兴十足，依然在寻找各种问题。

    同样在不知不觉中，整间办公室的气氛已经扭转。大家从最开始的牢骚满腹，到了现在，都好像已经是在讨论“怎么样才能干好鹏城世贸”这样的问题了。

    雷建军很欣慰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闭门会议”啊！

    对于这次人事变动和工作安排，尤其是对于老高排在自己前面，雷建军当然也是有所不满。就算不说什么不满吧，内心有点不舒服那是肯定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再不舒服再不满，雷建军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一直在体制内混的雷建军非常清楚：没有的！只要组织定下来的事情，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自己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服从组织决定，然后主动积极的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这是唯一的做法，更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在开这个“闭门会议”之前，雷建军本来也是心存这种想法的。只可惜他没有控制好局面，再加上自己也心存不满，因此本来一个“统一思想”的会议，被开成一个“牢骚大会”。

    那么是谁扭转了这种局面？

    雷建军看向坐在房间一角的李华勇，一直微笑沉默的李华勇----自从抛出那个什么“烧开水泡茶”的问题后，李华勇几乎再也没有开口，他就在那一直微笑听着。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年青人呢？”

    在这一刻，老雷对李华勇的感观再次不同。

    在这一刻，老雷甚至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想法：

    “或许，哪怕。。。哪怕是我们家彤彤，这个家伙好像也配得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