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敬酒
书生拖着一条残腿起身,无意间看了一眼妇人眼中的怨恨,不觉微顿,礼道:“这位大姐,今日的书已经结束了,明日再来吧。”
妇人却浅浅淡淡地一笑,反问道:“先生的书,说得真好。”
眼中虽然怨恨,但是声音却黄鹂出谷,清脆,但又轻柔。
书生微顿,拱手还礼:“大姐谬赞了,不过是吃饭的营生罢了。”
妇人抬手,身后坐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忙将手炉递了过去。
妇人接过手炉,看向那书生,问道:“只是小妇人想问先生,这书,都是先生写的吗?”
书生顿住,不答反问:“大姐缘何如此问?”
“因为我好奇,”妇人缓缓道,“说这一本书的先生,觉得那些人物,谁可怜些?是那个侯门公子?是那个投亲小姐?还是那个一无所知,却嫁进了侯门,为他人深情做见证,独守空闺的小姐?”
书生看向那妇人。
妇人也在看书生。
最终,还是书生先垂下头,拱手道:“小子不过说书之人,说的是故事,至于故事中究竟谁更可怜些,却要看听书的人,如何思想。”
妇人听罢,一笑。
“想来,还是那侯门公子和投亲的小姐,更可怜吧,毕竟,那是先生书中的主角,至于那些次要的人物,喜怒哀乐,又有谁在意呢?”
她语中带着淡淡的讽刺,又对身后的丫头道:“走吧。”
丫头屈膝,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丢在了说书摊上,过去扶着那妇人,慢慢地向外走去。
书生看着那妇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将银子拿在了手中,抬头看向楼上雅间的佟小锁,一拱手,权作问候。
佟小锁本还看着那妇人,此刻见状,忙也回了一礼。
“啊哈!”忽然间,薛赟的大脑袋,再一次出现在了佟小锁的视野之中。
……
这次再出现的薛赟,穿着的衣服不再是郡公的衣服,而是青色粗布袍子,外面套了个灰色小袄。
看着无半分贵气,依旧是最初认识的时候,那个涂小酒。
只是谁都知道,如今这个人,早就不是那个镖局的小子了。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薛赟站稳,子规和金盘已经双双动手,将人往门外推。
“哪儿来的小贼,出去!”
大小姐说了,再看见这个什么“郡公”,不用给面子,赶走了事。
佟小锁更是和没看见一样,坐在那儿,手支着下巴,有些无聊地看着那书生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
可惜了,明明很有才华的人,残了腿,不能科举。
不知道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哎哎哎,佟小锁,管管你的丫头!”薛赟一手还抱着个酒坛子,另一只手扒着门框,越过子规和金盘,对着屋内喊道。
佟小锁和刚看见他进来一样,轻轻翻了个白眼,看向门外,懒洋洋地说道:“你是谁呀?”
说着,忽而仿佛刚看出来他是谁一般,夸张地一拍手,刻意用那种谄媚且逢迎的语气道:
“哟,这不是龙子贵胄吗?郡公大人这贵体,怎么突然到了我们凡界了?还是这个德性?哎呀,不会是真个被人说成不是皇家血脉,被人从郡公府里赶出来了吧?”
薛赟一额头的汗水。
“你们京城的女子……”
“我们京城的女子,不会遮着掩着,不似你们西疆的男子,狡猾得很。”佟小锁抢白了一句,还顺便白了他一眼。
薛赟无奈了,又不好对着子规和金盘二人动手,只得赔笑道:
“我有事情同你说,哎,你先让我进去嘛。”
“有什么话,隔着门说吧,”佟小锁看都不看他,“我可是怕了郡公大人了,以后我这方圆二丈之内,见不得你们姓薛的。”
这话,很是大不敬。
金盘不觉得,子规忙一边拦着薛赟,一边回头提醒道:“大小姐”
佟小锁根本不理。
薛赟额上也冒了汗。
这丫头,真敢说!
他无奈,只得将手中的酒坛子往前一送:“我是来赔罪的。这可是好酒,十六年的陈酿呢。”
佟小锁依旧只给他后脑勺。
“郡公哪里有罪?我可当不起这酒。”
薛赟一捏鼻子,忽然一闪身,晃了一侧的金盘一下,而后从另一个方向,转进了门中,大咧咧地坐在了佟小锁面前。
金盘生气极了,嘟着嘴不高兴。
子规也不高兴,不过看着自家大小姐并没有因着他坐下而赶人,想了想,便拉着金盘退出了雅间,并将门掩上。
薛赟已经自顾自地将那坛酒打开了。
顿时,酒香四溢,直扑入鼻,霸道得令人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它。
果然是好酒。
就连屋外的金盘,都忍不住小声叹了一句:“子规姐姐,那是上好的花雕呢。”
子规也在心中感慨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新花样。”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
雅间之内,薛赟已经斟了两杯酒,其中一杯推给了佟小锁。
“状元红,我娘怀我那年,埋在宫中长安店的。如今我虽未中状元,却好歹归京了,父皇赏给了我,尝尝吧。”
他说着,自己先喝了一口。
佟小锁看着那一小杯酒,并不动,而是反问:“这酒,需要我谢皇恩吗?”
薛赟“切”了一声。
“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记恨这么久?”他问。
很不要脸的一句话。
佟小锁不怒反笑:“我小气,你不知道吗?”
薛赟一撇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恭敬地端在她面前,道:“算计了你,这杯,我敬你的。”
说罢,一饮而尽。
算计了你,我没错,也不道歉,但你既然生气了,我就敬你一杯。
而且,这一杯,我只是敬你一人,与令尊无关。
短短的一句话,所有的意思,都包在其中了。
佟小锁看了他一眼,终于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轻一碰,便放下了。
“我不和外人饮酒,但郡公的敬意,我领了。”
本就没错。
薛赟要为自己如何谋划,要利用谁,本就没错。
而且利用成了,就是他的本事,别人再气,也只能憋着。
所以佟小锁不气,更何况那事情之中,真正该气的,是章家和其后的人。
薛赟听她说完,再斟一杯,一饮而尽。
却听见佟小锁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还望郡公实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