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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月夜

      她并非是对坟地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情结,只不过孤身在外,无论是投宿在农家抑或是住进驿站里,细想起来都多有不便,还不如歇在坟地里来得安全,来得省事。

    “嘶……”

    等填饱了肚子,她便找了棵较为高大的树干,缓缓的将身体倚靠过去,然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骑术。

    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她大腿内侧的皮就都磨破了,不时的往外渗血,若是再骑上一段路,估计就会像小产了似的血崩,将里裙和亵裤都染得血迹斑斑。

    偏生这荒郊野外的,她既找不到纱布和草药来给伤处敷上,又不好意思把外裙直接撩起来,伸手去按揉那个部位……

    所以,她只能默默忍着了。

    “唉……”

    良久,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犹记得今年以前,她每天过的都是胆战心惊的日子,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痛,她都经受过,甚至连利箭穿体而过的撕裂感都能面不改色的捱过去。

    可如今不过是破了点儿皮,流了点儿血,她就撑不住了,叫疼了。

    真是越来越娇气,越来越不像样了。

    许含章自嘲的一笑,慢慢的沿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微眯着眼,准备打一个盹儿。

    而林子外,桃花马正欢快的在溪边喝水,并对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看了又看,似是在欣赏自己秀丽的身姿。

    忽然间,月亮悄悄的隐进了云层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朝天地间涌来。

    与之一道而来的,还有一层又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下一瞬。

    桃花马的四蹄忽然变得僵硬。

    它虽是被圈养在马场里,没有跟随崔异真正的出外打过猎,见过血,但它毕竟是有灵性的,能清晰的感受到未知的危险正在向它靠拢。

    明明没有风,它颈上的鬃毛却被吹得十分凌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环过了它的脖子,正冷冰冰的抚弄着。

    而平静的水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张张光怪陆离的人脸。

    他们面无表情的望着它,似是下一刻就要从水中伸出一双双白骨尖尖的手,将它拖下去。

    “过来!”

    林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女声。

    桃花马被惊得嘶鸣出声,随即扬起四蹄,不要命的往林间奔去,一路惊飞野鸟,踏破落叶无数。

    “那些只是鬼,没什么好怕的。”

    许含章吃力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它的脑袋,安慰道。

    说来也是她疏忽了。

    宿在鬼气森森的坟场里,对她来说,是最佳的选择。

    但对它来说,就是最坏的待遇了。

    “没事了。”

    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贴在了它的额头上。

    经过老者的开导,她已不再会轻易动用自己的血气施术,而是改用轻飘飘的纸符来应付。

    桃花马觉得鼻头被垂下来的纸张挠得有些痒,便不满的喷了个响鼻。

    但自从这玩意一贴上,那些影影绰绰的乱象便都消失不见了。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正常的不得了。

    于是它没有任性的把这张纸符蹭掉,而是讨好的放下四蹄,趴坐在了许含章的旁边,让她靠着它,把它当成了一个肉垫来用。

    “它身上没有虱子吧?”

    马儿好不容易谄媚了一回,许含章却蹙着眉头,在心内默默的嘀咕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

    马儿终是撑不住了,很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不打算继续为这个能干的女主人守夜。

    而许含章也短暂的进入了浅寐的状态,鼻翼间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一阵风过。

    树上的花叶簌簌落下,落在了她的发端。

    而月光,则是歇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在眼下描出一弯含蓄柔媚的弧度。

    她的体态窈窕而婀娜,肌肤胜雪,发缀花叶,身披纱衫,靠于白马之侧。

    此情此景,倒有些像是神话中那绝艳于世的山鬼女神,正静静地等在林间,期盼着情郎的到来。

    只可惜,她要等的,永远都不是他。

    林中。

    树影里。

    崔异无声无息的从黑暗中步出,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睡颜,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片刻后,他无声无息的走进黑暗里。

    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

    ……

    “十一郎!”

    山坳里,骤然响起了一声缠绵至极的呼唤。

    日间,吴玉姬被那颗飞溅的眼珠子给吓昏了去,直到天黑,她才悠悠醒转。

    这一睁眼,便瞧见凌准皱着眉,肃容端坐于棚子一角的茵褥上。

    而凌审行正坐在他的对面,同他低声说着什么。

    “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也别想要把我糊弄住。”

    凌审行很是自得的笑着道:“她阿娘的眼睛里光华流转,举手投足间风情独具,美好而缱绻。而她,顶多是有着一具差不多的空壳子,神韵、风姿却一样都没有,性情更是被甩下了一大截。说到底,她估计是个冷情冷性的,没有真正的享受过情爱,所以才会失色成那样,白瞎了这一张好脸。”

    又道:“她撒谎也丁点儿都不走心,居然说是来拜祭的?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烧成一团黑炭了,骨头和牙齿黏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遑论是分开安葬和立碑了。这样的情形下,她到底能上哪儿拜,上哪儿祭啊?”

    “她一定是憋了满肚子坏水,就想着回来掘土鞭尸呢!”

    “唉,可是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除了黑了点……唉,对她下手,我还真有些不忍心。索性就先不撕破脸,她装,咱们也装,看看她究竟想干甚么。你也要沉住气,莫要轻举妄动。”

    “嗯?”

    凌准无比烦闷的应了声,随即示意他噤声,自己扭头转向床榻的方向,语气已转为如常,“吴娘子,你醒了?”

    “你是来寻我的么?”

    吴玉姬没有起身,只痴痴的看着他,羞怯的开口。

    “是。”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更不喜她暧昧的口吻,但这就是事实。

    他和二叔的初衷,的确就是来寻她的,是打算要把她带回去的。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受伤?”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吴玉姬便愈发娇羞了,柔情似水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