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假的
如果再等下去,是不是就会出现水潭中他被吴娘子攀着求欢的那一幕?
许含章一时竟有些无措,有些惊惶。
如果是真的,她完全接受不了。
如果是假的……
她也有点儿接受不了。
好在,事情并没有按她预料中的那样发生。
待嘈杂声远去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焦土,和废墟似的荒芜村庄。
浓稠的血水从一具具面目模糊的尸体身下流出,渐汇成一条小溪。
空地上,一把妖娆的红伞悄无声息的撑开,随风款款摆动,似是趁夜而行,吸足了死者精血的鬼魅。
然后,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下。
明明是轻轻柔柔,冰冰凉凉的物事,可它们一落进溪水里,就让水面冒起了诡异的气泡,像极了快要沸腾的一锅水。
而锅里煮着的,是无数张面目模糊的人脸。
他们从水底缓缓的浮起,咧开了嘴,表情似哭似笑,狰狞中带着不祥的意味。
而她的身体,忽然间就摆脱了那股难捱的灼烧感,忽然间就能灵活自如的动弹了。
就像是,从未受过伤一样。
她无意识的握住了那把伞,慢慢的直起身来。
同时,她的脚踝上多了串精致的金铃,正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无比曼妙的轻响声。
她一直是光着脚的,走在雪地里,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而且,没有留下一个足印。
于是她愈发确定,这只是自己的灵识出窍了。
所以,她的肉身是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赶紧走出这片阴森之地,赶紧将自己的灵识塞回原位,尽快的醒转过来。
不然,让崔异多守着她的肉身一刻,他的身周指不定就会多一分潜在的危险。
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尽管,她本身就是个麻烦的代名词……
“起。”
她站在浓稠的血溪边,朱唇轻启,动用了封存已久的风鉴。
用她的血气,她的灵识,她的精魄作引,再感应着天地间的灵气,遵循着五行中的规律,生成了一道如有实质的清风,看似柔弱不堪,实则坚不可摧,凌厉的劈向了溪水中那一张张可怖的人脸,带起血花四溅。
她的耳边,顿时响起了一声声嘶哑的哭嚎。
片刻后,那些人脸挣扎着爬上了岸,围着她,血淋淋的上下飞舞着,似是心有不甘,想将她也拖下去。
“解。”
这本是极容易应付的情形。
但不知为何,她忽觉自己的心脉剧震,有一股阴寒的气息沿着四肢百骸攀爬而来,故这一字的语速极慢,说得也极为吃力。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有血水顺着唇角渗出。
“找到了!”
就在她整个人无比虚弱,即将被人脸趁虚偷袭时,雪地里蓦地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但来人并不是为着救她的。
一支支贴了符文的箭矢流星般穿过那些狰狞的血脸,直接射向她的要害。
她本来是能躲的。
可她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身影。
是他。
只要有他在,她就没有闪躲的必要了。
因为他一定会护着她的。
她是如此的相信他,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他。
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那把常日不离他身的刀也离她越来越近了。
然后,它贴紧了她的后背,被他狠狠的往里一送,突然就贯穿了她的胸肺!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怔怔的出了神。
以至于忘了呼痛,也忘了挣扎。
但有一点她是不会忘的——不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不希望他会因此而留下阴影。
她只想留给他一个最美好的印象。
“是你。”
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旋即嫣然一笑,说道。
缘来缘起,一如初见。
……
……
凌准皱着眉,立在水潭边上,只觉自己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按理说吴娘子的人已经扔到水里泡着了,而她身体上的热意也消退了不少,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往男子的身上蹭了,能暂时保住她的清白和颜面了,可他就是觉得莫名的烦躁,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悄悄的发生了,而他则蒙在鼓里,不明所以。
“不会的,不可能……”
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好几圈,然后自我安慰道。
许二即便是独自出来寻他了,身后应该也会有崔异派来的人跟着的,断不会有事的。
二叔即便是落了单,但只要没有不知死活的调戏那些来历诡异的女子,也不会有事的。
至于长安城中的爹爹和妹子就更是安全无虞了,即便遇到了医闹,想必也能游刃有余的化解。
所以,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嗯、啊、唔唔、哦……”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找到了焦躁的根源。
因着泡在水潭里的吴娘子半闭着眼,嘴里发出了低低的、柔媚的喘息声,一阵紧似一阵的往耳朵里钻。
“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而她的阿娘竟鬼使神差的冒出来,对着他厉声道。
她的爹没有出声,却恶狠狠的瞪着他,想要他给她一个交代。
“我是不能……但……”
凌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他当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但也不能违背吴娘子本人的意愿,更不能越过自己做人的底线。
况且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那个被二叔唤作‘华儿’的邪气女子所刻意营造出来的幻境,那也显得太敷衍,太不合情理了,怎么也不能令人信服。
“但你不愿意,对不对?”
那厢,她的阿娘继续咄咄逼人的质问道。
“是的,我不愿。”
凌准心知这都是假的,却没有戳穿,只严肃认真的回道。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了?她为了你,连命都差点丢了……连名声都全毁了!你……欺人太甚!我看……未必是他的意思,多半是那个贱婢撺掇的!只要把那贱婢打杀了……”
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即使在幻境里,也要不干不净的把许二捎带上?
“行了!”
凌准骤然大怒,“大不了,我依了你们就是!”
他索性将计就计,顺势而为,好看清对方想要玩的是什么花样。
接着,他的手按上了她的肩头,稍一用力,水潭中就响起了哧啦的撕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