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惊呆了，他不知道柠檬是什么时候扑上来的，那个瞬间女孩的速度比他要快，比杀戮者要快，比漫天的风雨要快，甚至比时光都要快。

    终于有一次，总是迟到的柠檬不再迟到了，她终于在快过了时间快过了命运，所以她才能在最后一刻扑上来抱住陆巡，她终于赶上了这一场大剧的落幕，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扭转局面，改变那个注定悲伤的结局。

    陆巡什么都听不到了，女孩脸上带着苍白的微笑，对他说:“不要死。”

    塞壬女妖嘶叫着拔出贯穿柠檬胸口的骨刺，女孩灼热的鲜血喷洒在它的脸上，这怪物狂笑着从天台上坠落下去，落进漆黑的雨夜里。

    柠檬身体一软，靠在陆巡的身上，暴雨把她脸颊上的血污洗去，显得愈发苍白。

    “不……不要，不要啊。”陆巡慌了，他手忙脚乱地去堵女孩身上的伤口，汩汩的温热鲜血从伤口里喷涌出来，柠檬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塞壬女妖那一刺正中女孩的胸口，贯穿了肺部切断了动脉，手掌根本堵不住伤口，血液从陆巡的指缝里涌出来。

    “不……止血，止血啊……该死！该死你给我止住啊！”陆巡按着女孩的伤口大吼，他很惊恐，眼泪混杂着雨水糊了一脸，他东张西望想找什么东西来堵住柠檬身上的伤口，来阻止她的死亡，但这个鬼地方连块纱布都没有。

    老贾沉默不语，他知道陆巡是在做无用功，柠檬所受的伤是致命的，她之所以没有当场死亡只是因为她的体质异于常人，但这也拖不了太久，随着失血量的增加女孩的心脏功能会迅速衰竭，莫说一块纱布，就算现在立即把她送进重症监护室都救不回来。

    柠檬靠在陆巡身上细细地喘息，她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陆巡能感觉到这个女孩的生命正随着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逝，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东西，无论他如何惊恐如何愤怒如何悲伤，就算他站在珠穆朗玛峰顶上诅咒全世界，这个女孩的生命都无可挽回。

    就像时光，就像命运。

    “你说……上校死了。”柠檬轻声说，她的声音没法再大了，因为她的肺脏已经毁了，此刻女孩正在忍受着窒息的痛苦，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我还有你……对不对？”

    陆巡咬着牙无声地痛哭，他紧紧地抱着柠檬，点了点头。

    “所以……我不能让你死啊。”浓腥的血从女孩的口中涌出来，又被暴雨冲淡，她剧烈地咳嗽，“如果……如果连你都不在了，那我就……一无所有了。”

    “你说我要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活到安娜做出解药，丧尸和猎人都消失的那一天……但那个人不该是我啊。”柠檬微笑，她像是一朵苍白的百合花，“那个人应该是你……你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这一刻陆巡陡然明白了女孩的想法，他以为是自己向柠檬许下了那个承诺，承诺带她去看新世界，其实陆巡完全想错了，这个承诺不是他向柠檬许下的，而是柠檬向他许下的，自他们达成那个约定的一刻起，那姑娘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陆巡，让陆巡活下去。

    在陆巡眼中，他们的约定是“我和你一定会活下去”。

    在柠檬眼中，他们的约定是“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真是可笑，你以为你很伟大么？你把一个陷入痛苦与悲伤当中的小姑娘拉了出来？你以为你拯救了她么？被拯救者总是以为自己拯救了别人。

    “老贾先生很不喜欢我，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柠檬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坐在陆巡面前，抬起手来抚摸青年的双眼，“你能原谅我么？”

    “原谅你……我……我原谅你……”陆巡声音颤抖，眼泪根本止不住。

    “活下去……陆巡。”女孩慢慢凑近青年，和他额头相碰，“你会看到……冰雕和木棉花，好好活下去。”

    教学楼下响起杀戮者的嘶叫，那怪物还没死，它刚刚坠下楼去，现在正想爬上来，它显然不想放弃这两个猎物。

    “我还不会死。”女孩忽然露出微笑，她慢慢站起来，腾腾的杀气再一次从她的身上升起，“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陆巡惊呆了，这姑娘刚刚还重伤垂死，为什么忽然就能行动了？

    但他紧接着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漆黑的鳞片爬上女孩苍白的脖颈和脸颊，深青色的血管暴出皮肤，女孩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她的瞳孔缓缓收缩，陆巡甚至能听到柠檬体内有爆豆般的脆响，她的骨骼和内脏都正在发生位移，可怖的变异正在由内而外地改变柠檬的身体结构，她逐渐脱离人类的形态，变成恶鬼。

    疯狂复制的组织细胞修复了女孩背上的伤口，这是猎人才会拥有的复原能力。

    尸化。

    陆巡还记得当初阿利安娜叮嘱，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柠檬尸化，一旦尸化，柠檬的身体将彻底滑入无底的深渊，她将被末日病毒彻底侵蚀，变成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理智的怪物，就算解药做出来都没用了。

    对柠檬而言，尸化就意味着死亡。

    女孩压抑住喉咙里痛苦的嘶叫，她全身的细胞都在遭受侵蚀，血淋淋的骨突和外骨骼突破皮肤生长出来，关节弯折，这一次尸化是不可控的，她越过了最后的红线。

    尸化完成了，浑身漆黑的恶鬼站在青年的面前，瞳孔里放射出刀剑般的寒光，陆巡打了个哆嗦，他不知道柠檬是不是真的彻底被末日病毒控制了，面前这个怪物丝毫看不出来女孩原本的样子，它面目狰狞，身上披着坚甲，没有表情没有语言。

    然后怪物慢慢蹲下来，最后一次把手心贴在陆巡的脸颊上，嘶哑着喉咙说:“活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内，柠檬决定化身恶鬼，她要为陆巡做最后一件事。

    塞壬女妖顺着教学楼的外墙疯狂地往上爬，它用长尾缠住教学楼的窗台，仅剩的一只手插进大楼的外墙里，一层一层地攀登。柠檬起身，一步步地后退。

    “不……不要……”陆巡想抓住她，他像条疯狗似的爬起来追过去，但他追不上柠檬，女孩朝着他摇了摇头，向后跃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下一秒中，底下传来杀戮者刺耳的嘶吼。

    “不啊——！”

    陆巡呆呆地跪倒在天台上，他终究还是没能抓住那个女孩的手，漫天的冷雨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像一条落水狗那样嘶嚎痛哭。

    但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