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问苍天无语,华发奈山青
青伦和灵修回到岛上已经差不多五六年了,岁月祥和而安稳。
这天,风玦牵了一个小男孩儿来了岛上,那小男孩儿眉清目秀,长得也是尤为可爱。
当时灵修正在修剪门口的花枝,青伦正在做米酒。风玦的突然造访,倒是让青伦和灵修有些始料未及。
“这是碧青的孩子。”他说,“她未婚先孕,自杀死了。”
“是怎么回事?”灵修如今变得越发稳重和成熟了,田里的稻子还有汹涌的波涛都锻炼着他的心智,磨砺着他的意志。
“这是她留下的遗书,你看看吧。”
灵修打开信封,展开信笺,里面的字迹略有些驳杂:
“干爹干娘:碧青对不起你们,尤其对不起修伦。要是当初我没有因为胆小而瞎了眼,也就不会受到如今的折辱,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后悔是没有用的。我知道。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已经没脸见你们了,我觉得我都没办法再见自己。我这一生算是这样完了。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我想唯一能够而且会帮我的也只有干爹干娘了。碧青不仅胆小,还没用,将干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也给弄没了。我知道我永生永世也无法偿还我给修伦造成的伤害,在此只有以死谢罪。只望干爹干娘看在小壁还是个无辜的孩子,能够将他抚养成人。碧青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厚恩!”
灵修把信递给青伦,接着问风玦:“究竟怎么回事?王大娘呢?”
“我听他们村里的人说,在你们走后不久,碧青就跟同村的一个小男孩儿弄出个孩子来,可是这男孩儿的父母却不承认,也就没法结婚。王苏氏在这孩子出生后不久就病死了,碧青没办法只有前去投靠那男孩儿,那父母也收下了她们母子俩。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她找来了云临山,或许是男孩儿家人对她不好,她留下这封信和这个孩子便不知所踪。”
原来碧青当初之所以会怕修伦,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小男孩儿。碧青原本只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只要看看干爹干娘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他们的孩子也不会是坏人,怎么可能跟妖怪扯上关系,说不定是神仙下凡哪。只是原本十来岁的孩子就不爱听父母的,内心小小的叛逆让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同龄的孩子说的话。而且那小男孩儿平时对她体贴入微,还经常把家里的好吃好玩儿的都拿给她吃,由此她便在心底觉得小男孩儿是自己的好朋友。虽然她一开始和修伦也玩得很好,可是修伦慢慢变了,变得跟正常的人类不一样了,在她幼小的心里便觉得修伦和自己不是同类人,便在心底对修伦有了芥蒂。更何况再加上自己认为的好朋友的撺掇呢。
只是她不知道,那小男孩儿虽然表面上喜欢着她,对她百般讨好,虽然满足了她在同龄人之中的虚荣心,只是由此也蒙蔽了她辨别是非的能力。小男孩儿对她虽好,可是眼睛里却闪着狡黠的光亮,从他的眼睫毛到头发稍都带着一种流痞的习气。
后来修伦走了,她似乎才恍恍惚惚地认识到其实在最真实的心底她更喜欢修伦,她甚至仰慕他,他通身高贵的气质,他温柔的眉眼,他没有经常给自己拿东西吃是因为他自己家里也很拮据,他母亲去了一趟镇上,雇车住店什么的几乎把家里的积蓄用光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当她逐渐从失去之中明白一些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男孩儿还是经常来找她,经常给她带吃的。碧青渐渐对这种献殷勤感到厌烦,根本不想见他,即使见了也没什么好脸色。这让那男孩儿产生了危机感。他觉得要是不尽快把碧青搞到手再拖下去就没机会了。
他守在碧青家房屋的不远处,看到碧青出来,便尾随着她。好几次因为碧青去的都是人多的地方,他没机会下手。
快到冬天的时候,碧青出去拾些柴禾,冬天取暖用。她不得不去离村子有些远的小山林里去。可是这一去,便再也无法清白地回到原处了。
一开始碧青瞒着自己的母亲,可是后来自己竟渐渐有了肚子,也就再也瞒不住了。碧青的母亲王苏氏因此得了重病。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
碧青生了孩子,而且因为母亲生病,家里一切都靠她操持,所以也就没了昔日容貌,虽然男孩儿家收留了她,可那男孩儿却嫌弃她。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男孩儿的母亲图她手里的那块玉环,男孩儿父亲本来也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也就没有管这些事儿。男孩儿母亲将那玉夺走了,她找男孩儿哭诉讨理,只是没想到那男孩儿回答她说:“本来就是你自己生的下流胚子,我们家收了你也算是对得起你的了,这孩子咱先不说,难道你不该给自己付些住宿费吗?”
“什么叫我自己生的下流胚子!”
“下流货生的当然是下流胚子!哼!我当初拿了那么多东西买了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受了,没想到你受了钱财却不肯卖货!如今还要给自己树牌坊!什么东西!”
到那时她才真正明白,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那时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竟然来投奔他们家是多么地懦弱。
到那时她才明白,什么样的人是真正爱自己的,什么样的人也才是真正值得爱的。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她悄悄抱走自己的孩子慢慢走在从村子到云临山的路上时,经过一条小河,她在河里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干枯的皮肤,芜乱的头发,因为瘦削而变得凸起的眼睛……不由得吓得倒退了几步。自己明明才十八岁可是那张脸却像是快要死了的人。
青伦望了望那小男孩儿,他躲在风玦身后,似乎有些怕人。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
“如果按辈分来算你岂不是我的孙子了?”青伦打趣道。
小壁怯生生地低头抿了抿嘴。
“不过我暂时还不想要个孙子,你给我当儿子行不?”
“这孩子太怕生,我跟他说了三天的话他才答我一句。”风玦自嘲地笑着说。
“快进屋吧,外面太阳大。”灵修边在前面走边说。
进了屋大家都落了座,青伦给每个人也端了茶,是她自己晒的冬天里的开的梅花,用积伫下的雪水泡的,平时自己也都舍不得喝。
风玦问道:“你家修伦呢?”
灵修抬眼看了一眼青伦,没说话。
青伦也看了一眼灵修,笑了笑说道:“如今就我们俩。”
“看来我得在床边新添一个小床了,让小壁独自一人睡一间屋子我们也不放心。”灵修看着小壁说道。
“那玉环呢?你找着了吗?”青伦问。
“找着了。是那男孩儿母亲给拿去了。”他犹豫了一下说:“你要不要……惩戒一下那家人?”
青伦看着风玦澹然地笑了:“没必要去废那个时间和精力。谁都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嗯,也对。”
“对了,风兄吃午饭了吗?”灵修问道。
“吃过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来这儿也只是为了来送这个孩子。”
“对了,屋后面的橙子熟了,我去摘些来吃。”
灵修出了门,空气显得有些凝滞,风玦喝了一口梅花茶,夸赞了一句,接着有些迟疑地说:“青伦,我看灵修似乎不比以往了。他……慢慢地……老了。”
“我知道。”青伦显得很平静。
“要是他……”
青伦略带嘲讽地说:“你是想问要是他死了,我会怎么做是吗?”
“……”
“谁都会死的,我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