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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忆起

      月的光辉被乌云遮挡,院子里的月色顿时消失无踪,只留下了黑暗与静谧,静得连人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够听到。

    众人都沉默着,陆方青不说话,他们也都没有开口,气氛沉重中,却是带着一丝追怀,这一丝追怀来自于陆方青,但是他的情绪充盈,竟是让在场三人都能够感觉得到。

    良久,陆方青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下来,多日来的沉郁便觉消散大多,他喃喃道:“十六年了……”

    声音很轻,可是在这一刻却清晰地传入了纪昀、纪侠如、礼秀锋这三人耳中,甚至在这个时候,月亮都钻出了云层,似乎它也想要听一听,陆方青接下来会说的话。

    那是一个故事,一个如今分不出真假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对于陆方青来说是回忆,是真实存在于过去的经历,是他追寻至今的梦幻。

    十六年前的陆方青,声名尚未远扬,他喜欢作画,沉溺于自然山水之中,流连于世俗人情之间,一支画笔,便可以绘出纷繁众生,一片水墨,便可以渲染世间风情。

    年轻的陆方青带着一支画笔,游走于山水之间,而在十六年前,陆方青来到了祁连山。

    在拥有别名为天之山的祁连山,陆方青领略到了大自然的伟大与生机,由西向东降低的山势,连结着其他的山系,夹带着谷地与湖盆,青山绿水环绕,冰川站在那一片绿意环绕下,衬托着天之乡的美丽。那里有松柏五木,荚水萆,冬温夏凉,畜牧发达,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而在那里,陆方青手执一支画笔,足迹遍布每一个高点,在那里作出自己所满意的画作。

    黑河两岸,林木分立,绿意盎然,就像是一条丝绸,将一片绿色给分割开来,但并不影响美观,反而更添风情,在黑河岸边遥遥望着一片绿色草原,那起伏的山岳有如波浪,一道接续着一道,在那远方堆积,最后化为一道冰川。

    纸张铺开,将黑河两岸绘在纸上,画笔醮墨,他的心与神融汇入了画卷之中,在那山河之间遨游,在画里与画外流连,那段时间里,是陆方青的画技突飞猛进的时间。

    在黑河边上画了好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方青的画里不再只是青山连着碧水、碧水映着蓝天,而是出现了一尾鲤,那尾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它已经存在于陆方青的笔下。

    那鲤的身体是纺锤形状,侧扁,吻长而且坚硬,鱼眼小小的,但身上的鳞片很大,那两对须在水中飘卷着,看起来非常活泼,尾鳍下部的红色随着那身体的拐动而时隐时现,体侧两面那接近金黄的颜色在水中不断地映着阳光,背部微黑的鳍起着硬刺,在那水中端详着陆方青,看着这个在画着自己的画师,明亮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里,倒映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那一眼,或许便决定了这一生。

    自此后陆方青的画里,总是多出了一尾鲤,日复一日,直到他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画鲤。

    来到祁连山已经过去了相当一段时间,这一日,陆方青也到了离开的时候,画完了最后一幅画,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收拾画作行装,正准备离开之时,听到了水声。

    陆方青回过头来,便看见那尾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陪着自己作画的鲤,目光相对,似是留念,而那尾鲤不住地拍打着尾巴,一次次地跃出水面,又在水中不断地摇摆着身体,转了个圈又再次鼓劲跃起。

    陆方青迟疑了一下,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那尾鲤正在看着他,正在挽留他,或者说,正在请求他,然后他突然不忍,同时冒出一个十分奇怪的想法,如果他就这样一个人离去,对这尾鲤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你跟我走吧。”良久,陆方青轻声道。

    那尾鲤依然在水中翻滚着,里面跃出水面,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陆方青的话。

    陆方青找来了一个小小的坛子,轻轻地盖了下去,而不可思议的是,那尾鲤竟然就像知道陆方青想要干什么一般,也不逃,甚至极为配合地游进了那个坛子之中,然后安静了下来。

    陆方青暗自叫奇,因为相比起其他的鱼类,鲤鱼要聪明机警得多,素有“鬼子鲤”之称,鲤鱼上钓后,为了逃避“灭顶之灾”,会使出浑身解数与人对抗,就像在水底原地不动“打桩”,或者躲进障碍物或草丛之中,有时甚至能够制造某种假象来迷惑人,而且鲤鱼胆小,一有动静便会立即逃窜,所以像眼前这尾鲤不仅不逃,反而亲近他这种事情,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陆方青微微一笑,转身离开,带上了这尾鲤。

    听着陆方青说起他的这一段经历,纪昀、礼秀锋、纪侠如都听得入了神,陆方青目光悠悠,好似穿过了他们,也穿过了时空,看到了当初在祁连山下黑河边上的那尾鲤,那目光充满了怀念,深沉的呼唤,一声声,一道道,如同水的涟漪,荡在了他们的心间,他们仿佛也看到了,看到了那尾鲤,在水中摆动着,跳跃着,呼唤着……

    怀念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可是却突然化成了悲伤,这悲伤如同怒海狂涛,直欲将所有人淹没吞噬,三人同时身体一震,都吓了一跳,看着被无尽悲伤笼罩着的陆方青,充满了担忧和不解:“先生……”

    陆方青回过神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幽幽月光,声音中却带着令人心碎的疼痛:“那尾鲤就这样跟我回来了,每天看着我画画,每一次都跑到我画里,就那样理所当然地闯进了我的世界里,我也一直以为,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的,只是……”

    那天晚上暴雨倾盆,狂风疾呼,电闪雷鸣,小小木屋里面烛火轻颤,映着一道笔挺身影,屋外任他天翻地覆,屋内陆方青只顾挥洒毫墨,静心画鲤。

    白白的纸张沾上了墨,顿时呈现了另外一个世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若有观赏之人,便会产生一次次被扯到那画里的世界之中一般的感觉。

    画中是一处浅滩,那潮水一次一次扑打而来,但并不狂野,反而十分温柔,腾跃在半空的鲤,尽情显现着体态的优美弧线,带起水珠点点。

    画笔停留在了纸张前,陆方青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再画下去,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低头看了一下,轻声呼道:“小离。”

    小离是陆方青给那尾鲤起的名字,而听到陆方青的呼唤,小离摇摆了一下尾巴,然后跃出了水面,一个翻腾然后回到了水中。

    陆方青点了点头,那画笔便不再迟疑,画了下去。

    外面的雨势愈大,风夹着雨袭来,一次次拍打在门窗上,如此坚持不懈,窗户那里有水渗进来,浸湿了窗台,松动了的窗户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室内的雨水积成了一滩,但这些陆方青都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幅画上了。

    木窗终究抵不住风雨的一次次的攻击,被撞了开来,风带着雨闯入了这小小的房间,烛火在瞬间便熄灭了,屋里瞬间被黑暗笼罩,摆放着的画纸一张张、画好的没画好的,都被风卷了起来,散落一地。

    黑暗之中那道身影定定地站在画板前,他似乎并没有受到风雨的影响,几道闪电让屋子亮了一下,才看到在这已经凌乱的木屋之中,陆方青手中的画笔不断,依然在画纸上游走,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张画,可是在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到,但这都影响不了他,因为这幅画的一笔一划,都已经刻入了陆方青的心神之中,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看着的并不是自己画出来的画,而是在他心里的那幅画。

    闪电再次划过,那瞬间在陆方青的双眼之中,溢出了神采,那其中跳跃着莫名的光芒,强烈而炙热,随着一笔一划交相缠绕,那光芒越来越强烈,甚至变得十分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