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原本一场别开生面的初体验活动，画风突变，大伙儿争相诉苦，全然将展陶当作树洞对待。确实，作为聆听者，展陶十分称职，他绝不打断别人，听到赞同点会微颔首，表示观点近同。就凭这点让小姐姐们十分受用，毕竟平时愿意认真听她们说话的人不多。

    展陶一直觉着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故此，有故事的人该时而沉默，所以，他偶尔会故作深沉，目光略显忧郁。时至今日，他遇到了一群真正有故事的人，她们叫来酒畅饮，话匣子打开便再也收不住。有故事也有酒，还有一位品性优良不动手动脚的倾听者，万事都齐活了。

    大概心事会随着世事变迁时间累积而沉淀，它会成为一个小土坡，或者一个槛，也许因为羞耻而难以开口，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单纯地不提过往心怀愧疚。真正有故事的人，从来不会将悲伤写在脸上，也不会在ktv里抓着话筒声嘶力竭，他们平静而认真地活着，只为不再重蹈覆辙。

    从会所里出来，展陶脑子乱糟糟的，可惜不是作家，不然得收集了好多素材。他酒量不错，但尚未到千杯不倒的境界，被小姐姐们轮番上阵，感觉身体被掏空。有预感腹中秽物翻涌，展陶冲进便利店买了几个一次性塑料袋，然后趴江边头一通狂吐。吐完了，人也精神了，就是凉风一吹，肚子饿的厉害。

    在路边小摊贩吃了些东西，展陶回家了，心情有些失落，花了点时间调整，然后从橱柜底下摸出《志怪古籍》来。他端坐在写字台前，抚摸着龟裂的书皮，表情凝重谨慎，约莫过了半刻钟，他挪开椅子，拿来换洗衣服，去净身洗漱。

    一边暗中观察的蛊雕受不了了，抱怨道，“这小子太磨叽了，跟个娘们似的。”

    “他不惧怕死亡，只是渴望活着。”相较蛊雕，化蛇有耐心的多，它低语喃喃道，“听来有些矛盾，但事实却是如此，比起别人，他已经算不错的了。”

    浴间里，展陶认真地擦拭全身，每一处每一个细节，他都确认了好几遍，花了整整一小时出头，这大概是他生来洗的最干净彻底的一回。换上整洁干燥的衣服，展陶整个人神清气爽，他饮了口清茶，坐回桌前，二度翻开书页。这回，他没有犹豫。

    书终究还是翻开了，书页叠合，并未有惊人的响动。这是展陶第三回翻开，为此，他的寿命将遭到折损。正因为这类自杀性行为不易，他才会犹豫这般久，不过好在，他及时做了明智的选择。化蛇和蛊雕在一旁虚影待命，有激动也有警惕。激动源自新朋友的会面，警惕自然是担心展陶招来一戾妖，不紧快降服不知得惹出什么事端来。

    书页里喷出巨大浓密的黑雾，像是无意闯入了一潭黑墨沼泽，气流冲劲极大，展陶猝不及防，靠着椅子朝后倒了下去。一条鲜红的血线咳出，落在地上像一滩红色的水渍。展陶神情极为痛苦，五官扭曲的不成样子。他蜷缩成一团，整个人都颓了。他身下浸出晶莹的液体，这不是寻常的水，是识海里的水。

    原来不是每次召唤都能成功，失败原因不详，也许时运不济，或许展陶的生命活性不够再支撑一回。总之，展陶受了《志怪古籍》的反噬，受了不轻的伤，以至于连识海的堤都破了个洞，漏了些识海之水来。要知道，识海的广度决定了其主精神力的强度，每一滴都需时光岁月浸润孕育，可以说极为难得。此次，展陶一回漏了这么多，可以说是亏大了。

    化蛇和蛊雕反应不慢，当下分出两道神识来，急掠入展陶识海中，竭力为其补缺。可这并不容易，缺口出现在海底，海下暗潮汹涌，有识海漩涡激流，一个不留意便卷入其中，永世不得脱身。而且，事物与事物是对等的，堤的缺口只能由神识来补，救人要损己，这需要无畏的牺牲。

    “他死了，我们也自由了，这也许是件好事？”在海面以上五尺，蛊雕犹豫了，或者说生怯了，它在思考，这样究竟值不值得。

    这家伙除了饭菜做的好些，待人接物也不错外，似乎也没别的优点了。这般为他卖命，也不见得能得多大的好处，这笔生意划算吗？

    化蛇不语，随后才道，“别装了，你很喜欢这家伙，以为我看不出来？”

    蛊雕默，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喜欢”一词的含义，这对它来说并不容易。

    “可是，真的值得吗？”蛊雕把心里的话，很认真地问了出来。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我们只是在做该做的事罢了。”

    “什么是该做的事？”

    “顺心意顺伦理，此乃该做之事。”

    “那我们岂不是变得和人类愈来愈像了？”

    面对蛊雕的疑问，化蛇没有思考，坦诚道，“是的，这大概正是人类族群魅力所在吧，融入他们成为一员，这是我遇过最幸福的事。也许，因为如此，很多妖受不了诱惑，才会和人类组建家庭繁衍后代，至此生生世世堕落轮回。”

    “谁来？”

    “我来吧。”

    “原因？”

    “杀佛陀需要你的【镰鼬】。”

    化蛇说了个很简单的理由，一个令蛊雕无法推倒拒绝的理由，是的，想杀佛陀，【镰鼬】不可或缺。为此，蛊雕不能受损。化蛇语毕，毅然投身识海深处，巨大的蛇躯入海，宛若天雷炸响，掀起白色泡沫，惊浪滚滚。很快，蛇躯没入深海，再也无法用肉眼瞧见，蛊雕停悬在海面上，一对鹰眸观望着深海，专注的像在读一本复杂的推理小说。

    化蛇持续下潜，明明已经很深了，可还是没寻到缺口在哪，它情绪有些焦躁，因为躲避挣脱识海漩涡，需要消耗它大量灵力。若是不能在灵力耗尽前出海，即便不被漩涡留住，也将脱力永世葬生于这无底的黑海里。奇迹永远来的比期待要晚，但它总会来的，比如现在。

    化蛇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