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来说，知道纪恩是谁还尚早。织小菼，我就奉劝你一句：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嫣灵冲织菼眨了眨眼睛，就算命悬一线万剑逼喉，她也依然妩媚动人。

    “谋成宫果然手段不少，下一句，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活着也不是什么好事。”织菼并未没有因嫣灵的话语而产生多大的冲动。“役使们！带走！”

    五位役使架着嫣灵出了悦迎客馆的大门，整条街坊刚刚被副城主施万清空，之前他们没敢这么做，怕嫣灵有所察觉有所防备。

    空空的街道上只有役使和嫣灵。

    两位祭修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织菼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十分满意，没有伤一个无辜之人的皮毛，他们就抓住了逆贼。

    接下来，就看夷光城主府里的地牢严不严，能不能守到千代中使派来的大批捉拿嫣灵役使的到来了。

    秀峥倒有些心慌，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或许是嫣灵的大笑太过瘆人，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这条街坊快走到尽头了，队伍离夷光的城主府越来越近。

    只可惜，除了嫣灵，没有人看见屋顶上有暗影在移动。

    忽然，三只快箭袭来，射穿了三位役使的肩膀。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们是前后依次而至。

    正当秀峥和织菼反应过来是什么事，霎时，一个烟炮仗砸向五位役使，电光火石间，暗影抱住嫣灵飞驰而去。

    数年后，在树上的宫殿里再一次见到嫣灵时，秀峥回想起那次激变，脑海中依然是一片混乱。

    她依稀记得，乱糟糟浓烟缭绕的小道，五位躺在地上被炸伤的役使，急匆匆跑来包扎伤口的城主府仆从，她嘴角不易察觉的烟灰下的血迹，和织菼脸上与嫣灵顷刻前如出一辙的懊恼神情。

    “飞虻八羽箭”啊，这才是嫣灵最大的漏洞！

    那可是谋成宫，怎么可能一个人完成任务无人接应，之前在山丘上遇到的刺客，当然是嫣灵的同伴了。

    秀峥和织菼回到了悦迎客馆，两个人都怏怏的，尤其是织菼。

    比起翼耀灭门案，抓捕逆贼才是实打实的功劳，将来上树入宫，就指望这个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比如秀峥，比如织菼，比如嫣灵，还比如，圣主浅鸠。

    彼时，终于来了一个好消息，仆从报信，织锦和海馥的商队到了。

    织菼内心有了点小雀跃，但这雀跃很快被自责淹没。他强势命令恩庆不管用什么方法，先强留商队几日，好吃好喝接待着，他实在没有心情见织锦，想闭门思过一小段时间，整理整理思绪。

    秀峥也没兴趣见她的前任梦中情人海馥了，千代灵均飞鸽传书的回信里还提到允许她回恩秀村探亲。她领着恩初和十个云城城主府的仆从，踏上了回乡的路。

    她这五年，也下山执行了千代灵均布置的不少任务，不过那些都是严格监管控制的，不准离开规定路线半步。五年过去了，当年铜矿的风波早已平息，癸辛山脉的禁令才稍有放缓，允许她们自行与阁外人接触。

    恩秀村离云城是不到一天的马车车程，明明这么近还回不了家，秀峥这些天快要憋坏了。

    离村子越近，秀峥非但不感到怯懦，还充满期待和欣喜。

    草地呀，牛羊呀，小溪呀，慈祥的母亲秀眉和牵挂着的父亲秀农呀，快六年了呀，秀峥想你们呀。

    马车在乡间凹凸不平小道上缓缓行进，秀峥掀开了帘子亲自指路。两辆豪华的马车和其上一摇一摇的官牌引来无数村民的围观和惊呼。

    袅袅炊烟远去，正是晚饭的点，空气里氤氲着甜甜暖暖的饭香，马车就在香气中慢慢走着，房屋渐渐稀疏，远方只剩下几间恢弘的大宅子。快到家门口了，秀峥不顾危险跳下马车，向在门口洗菜的母亲秀眉飞奔而去。

    “扑通——”不顾打翻的水盆，秀峥扑向秀眉的怀抱。

    秀眉下意识地抱住女儿，感到臂弯里丝丝的凉意。

    “峥儿，怎么还哭了？今年你都十七了吧，隔壁和你同岁的商锦都有第三个胖娃娃了，你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秀眉端起秀峥的脸庞，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泪花。

    “快六年不见了，峥儿，你长高了，长开了，可怎么还这么瘦？难道，他们对你不好吗？”

    秀峥不想让母亲担心太过伤感，就赶紧破涕为笑。“他们对我可好了，我现在可是荣华富贵傍身，母亲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秀眉轻轻将秀峥耷拉在脸前的发丝捋到她耳后。

    “家里怎么没有什么变化，我不是寄了很多果钱吗？”

    “我们什么都不缺，那些钱，我都给你攒着呢，留给你以后用。”

    “不用这样的。哥哥呢，我好想他，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秀岫怎么也不在？”

    “秀屹不在家里，秀岫去邻村你姑母家玩了。”

    “怎么回事，我不是写信回来这几天要来探亲吗？他们怎么抛弃我出去了。”

    “秀屹在云城的大户人家当长工，我以为你们在云城就已经见过了。”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没关系，过几天他们就回来了，你先进屋看看你父亲吧。”秀眉突然有些伤感。

    秀峥进了屋。秀农坐在窗边，薄暮的阴暗光线洒在他脸颊上、身躯上、灰白的长发上，了无生气。

    秀农的青灰色石椅下面，有三个石头做的圆轮子。

    秀农的手，握成拳状，萎缩着，臂膀上猩红色的疤痕已经全变成黑色，更加可怖。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秀峥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有些不好的预感。“您认不出女儿来了吗？”

    “还能是因为什么，是日光的遗症。”秀眉开始小声抽泣。

    秀眉擦干眼泪，她要坚强，大女儿回来了，以泪洗面的日子应该过去了。

    秀眉叮嘱秀峥照顾好秀农，她要去族长秀鸾那里寄封信，让秀屹动身回家。

    秀峥坐在秀农对面。

    好像是和自己无数个噩梦亲密相拥。

    那猩红色的长蛇变为黑色之后依然凶猛，还幻化成了双头，毫不犹豫地朝秀峥的双眼同时咬去。

    秀峥陡然从椅子上跌下，跪坐在地板上，浑身颤抖，几乎是爬着出了屋门。

    恩初须臾间就扶起了她，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可秀峥摆了摆手。

    秀眉回来时，秀峥坐在门前乖巧地洗菜。

    “今天晚上你就照顾你父亲吧，我终于不用一个人操劳了。”

    “母亲，我不太会照顾人。这里有云城的仆从，他们照顾父亲吧。”

    “仆从哪里有亲闺女照顾得好，你也就回来这么一两天，尽一尽孝心吧，你能让你父亲受委屈吗。”

    “十个仆从呢，肯定比我照顾得好。”

    秀眉看着眼前的女儿，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怎么，你不乐意？”

    “不是的母亲，我乐意尽孝心。只是父亲身上的疤痕，太大太显眼，我有些害怕。”

    秀眉嘴角泛起一丝苦楚。

    她把秀峥拉到最里头的屋子里。

    “峥儿，你现在已经长大了。

    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