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第三场决斗(三)
“亡灵的复仇。”
当福尔摩斯用他独特沉稳的嗓音诉说时,舞台的灯光也随之闪了闪,观众席间立刻有数人发出害怕的惊叫。
包厢内,马卡罗伯爵手指发凉,他舌头僵硬,这部戏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感,非常非常怪异,却又觉得似曾相识。
然而随着舞台演员那一句低沉又响亮的声音响起时,就像一把尖刀突然从黑暗中刺出,紧贴上了他的脖子,阴鸷的恐怖感油然而生。
这时,云片羽的嗓音再度传入他的耳朵。
“我听说,若按族谱关系,你也算是沙威廉的远亲叔叔,是也不是?”
马卡罗伯爵转动头颅,他的脖子就像没上油的轴承一样吱呀作响。
“可你在害死沙威廉时却完全没有忏悔的意识。你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
“你在胡说什么?沙威廉不是去圣西凡尼了吗。他、他、他没……没死……”马卡罗伯爵回想起某天晚上一幕,便连话都说不清了。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因为你清楚沙威廉是死在数千里之外的蓝枫森林里,你觉得他的亡魂永远不会回到双月城。何况你们当时做的极为隐蔽,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害了他,我说得对不对?”
马卡罗伯爵的额头渗出冷汗,周遭空气仿佛低至冰点,他禁不住瑟瑟发抖。
“可是你想过另一种突然情况吗?沙威廉与一个暗系女法师相爱了,然后女法师得知了恋人的死讯,并找到了埋尸地点,然后……她用一种特殊的法术,让她的恋人,从冥界归来?”
女人缓慢的诉说,说完时,灰雾般的阴鸷漫过她的俊俏脸颊,逆光而看,她漆黑的眼瞳有一瞬宛若冒着琉璃色的火焰,那是怒意、憎恶以及……
某种阴鸷的决心。
“子爵,你认为,让死者从冥界归来,是暗系魔法还是亡灵魔法呢?”
马卡罗没有回答,他的眼珠正惊恐无比的瞪大了,因为他清楚的看见,在云片羽身后的角落阴影中,凭空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沙威廉.雅克.贝.戴纳的亡灵又出现了,他依然是满身泥土,嘴角含血,那灰白如死的脸色与燃烧着幽蓝冥火的眼神,一如这数日来出现在伯爵噩梦中的形象。
了
云片羽没有转头去看她的恋人,只继续道:“你相信邪恶终有受惩罚的一天吗?”
马卡罗终于能动了,他没有丢脸的惨叫,而是直接像个水桶似的狼狈滚到铺着羊毛地毯的地板上,然后便手脚并用的爬到包厢门口,使劲去拉把手。
他花了十秒在几乎掰断把手的情况下打开了门,仓皇的出逃。
云片羽从头到尾都只冷眼旁观,空气里,暗元素从各个黑暗的角落聚集成股,像流动的黑雾般汇集到云片羽摊开的右手掌心,形成一个黑球,最后钻入皮肤之下,回到她的元晶中。
‘沙威廉’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摸,一张透明的水晶面具被揭下来,赤火的高大身影出现了。
赤火平日总面瘫到毫无表情的脸庞,此刻却布满阴沉冷厉的乌云,他一面去抽背上的重剑一面朝包厢门外走去。
云片羽制止了他。
“不能让亡灵复仇,”她说:“复仇的从来都是活人。”
舞台上,听闻鲜花花语的青年惊恐交加的问:“先生,你的意思是……这是我兄长的亡灵……回来复仇了?”
“不是亡灵复仇,”福尔摩斯把玩着手中的黑色花朵,用一种理智到毫无感情的语气说:“复仇的从来都是活人。”
这时,灯光再度闪烁,剧院的某个角落长笛与小号同时响起,两种声音如螺旋般交织成一股悲伤惨烈的旋律,而小提琴和大提琴随后加入,它们所营造出的慷慨悲壮的音乐盘旋在剧院内,起初只是海潮拍岸,随后当另有三五中音乐加入时,它们像一个个哀伤又冷酷的小精灵钻入观众们的耳朵,在他们的心中悄悄诉说着一个有关复仇的故事。
不只一位贵族感到心头难受,也不只一位贵族感到紧张压抑,各种揣测与想象因此在思想中生发成芽叶,甚至有人不顾礼仪的小声讨论,这些被戏剧牵动了的想法,逐渐在剧院上方郁结成了一层浓厚不散的阴霾。
然而这都于正在二楼走廊上拼命逃跑的马卡罗伯爵毫无关系,起伏动荡的音乐穿透了墙壁,在走廊内回响,在惊魂未定的马卡罗伯爵听来,就像是亡灵追逐而来的脚步。
因此伯爵扔了拐杖,他不顾尚未愈合的腿伤以极为嘈杂的步伐声奔跑着穿过了它,然后扶着楼梯慌张的走下去,当下到最后几层台阶时,他一头撞上了准备上楼的两人。
“大人!”城中大法官克鲁特扶着了被撞得后退的城主大人,立刻冲摔倒在地上的人骂道:“不知礼仪的家伙!你是……马卡罗伯爵?”
马卡罗恍恍惚惚的抬头,看了城主和法官两人几眼,在城主欲开口询问前,他就从地上蹦起来,慌慌张张的冲出了剧院门。
原地两人一头雾水。
“大人,您没事吧?”
“不碍事。”城主站稳了说:“也是我自己没看清楚有人要下楼。”
“大人,都是那马卡罗伯爵太没礼貌了,他最近可太张扬过度。应当受警告。”克鲁特气愤的说,同时又紧张上司的身体。最近两天,城主大人总显得精神疲倦,偶尔还犯头昏。虽然城主总说无事,但他不是瞎子,早看出来了,城主明显是劳累过度所致,毕竟最近这半个多月,双月城的麻烦事可是一桩接一桩,先是讨厌的调查团,后又是罗宾逊夫妻失踪案件,中间还夹杂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扯上两个贵族家族的戏剧决斗风波。
“别说了,我们上去吧,戏剧都开演了一半多了。”城主说着就扶着楼梯往上走。
大人,您这样……跟在后面的克鲁特把话吞咽回去,再说一次,他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上司执意来剧院,哪里是为了看戏啊,分明是为了看人……可是对方已是名花有主,这,唉,身为属下不该插手上司的私事。
之后,戏剧中,福尔摩斯和青年去根据药草追查,找到地下药店,由于贩卖毒草毒药属于违法行为,福尔摩斯威胁了地精,地精才说出药是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买的,对方用面具遮住脸,没看到面容,可福尔摩斯还是详细询问了对方的身高、体貌特征与说话口音等。当夜,青年在睡梦中与兄长的亡魂相遇。两兄弟抱头痛哭,兄长说,感谢他们帮他找出真凶,现在他可以了无遗憾的离开了,但在临走前,他只有一事相求,请弟弟帮忙照顾‘阿加莎’。
青年醒来,骤然想起在兄长下葬的那一天,他曾看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远处哭泣,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起十分可疑,就赶紧告诉了福尔摩斯。
然而出乎意料,福尔摩斯听完后,不追问细节内容了,反而告知青年,虽然凶手乔治已经伏法,但要让他兄长的死大白于天下,让凶手的罪行得以公布,就必须到治安队去报案,将凶手的作案工具拿去展示,还要开棺验尸,才能真正让他兄长的灵魂得到安宁。
然而,下葬后再开棺是被视为对死者和其家属的大不敬。青年一开始不答应,最后还是妥协了。
之后,治安队在青年的房屋外贴了公告条,说明了青年兄长之死是因被人所害,将于三天后在治安队以及法官、牧师等人的公正下开棺验尸以确定凶手的罪名。
三天后,一行人在墓地挖坟掘棺,突然一个穿丧服的老太婆出现,那老女人说他们这样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并用土系魔法阻止他们继续挖掘。
场面混乱间,伪装成治安队员的福尔摩斯现身将老太婆抓住,说她就是杀死乔治的凶手,并且他将她脸上所带的一层面具撕掉,让众人看到她其实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福尔摩斯说,这女子是土系法师,她用土系魔法悄然潜入到乔治家中,然后威逼对方承认了罪行后服毒自尽。
这女子面对指控一语不发,挣脱束缚后居然掏出一张火系爆炸卷轴欲自杀,这是,青年忽然叫喊道‘阿加莎,你就是阿加莎对不对?!我兄长在梦中对我所说的人!’女子丢掉卷轴大哭不止。
然后福尔摩斯慢悠悠的解说出了真相。
观众们才恍然大悟。
谜团终于解开,这名女性是青年兄长的恋人,平民,初级法师,两人秘密相爱,哥哥打算等家业稳定后就娶她为妻,然而女法师等待数日后却等来了爱人去世的噩耗,她痛哭着参加了下葬仪式后觉得事有蹊跷,便偷偷调查了整件事,发现是其叔叔乔治所为,便决心复仇。她潜入乔治的房屋用自爆魔法卷轴威胁乔治与她玩一个死亡游戏,把生死交给神来定夺,看神是否是公正。方法就是两杯酒,一杯掺毒,一杯无毒,她让乔治先选一杯喝下,而她喝第二杯,结果老天有眼,凶手毒发身亡,之后女子大叫这是‘报应’把酒杯摔在地上,准备终身隐居,结果因不愿心上人的坟墓被打扰,而不得不现身。
之后,阿加莎决心自首,可福尔摩斯又突然说之前的推理都是他自己凭空编造的,其实凶手乔治是内疚心太重服毒自尽的,在阿加莎进入他的房间质问他前就咽气。阿加莎是无辜的,且最重要的是,福尔摩斯说他拿不出证明阿加莎杀害乔治的有利证据,治安队无可奈何的放人。
后来,青年继承了爵位,并将一处庄园送给了阿加莎,并将兄长的几件遗物也一并给了她。最后的最后,青年成为了一位品德优秀的贵族,家庭生活幸福美满。而那女子也一直居住庄园内,终身不嫁。
当剧终幕布被合上时,观众席有足足十秒的安静,随后,一人的掌声清脆响起,然后,便是群起效应,掌声雷动,几乎能从隔音的剧院穿透到外面的街道上去,演员们不得不三次出来谢幕,尤其是‘福尔摩斯’他足足来回了五次,最后一次,舞台上堆满了花束,让他几乎无法下脚走动。
看出来了吧,这个故事改编至《福尔摩斯探案集》,当然了,云片羽肯定会让所有演员的说话风格尽量往莎翁的文学靠拢,亡魂现身的那部分会借鉴某些戏剧的台词。
因为是混版,所以人物们的台词文风会大打折扣,但云片羽所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全部隐藏在里面了,因此即使先前剧团饰演福尔摩斯的演员威胁罢演她也不会同意删改台词。
虽然贝伦斯大陆上科技发展并不快,但艺术界所创造的瑰宝并不比云片羽所在的世界少,不过这样一部以推理为主舞台剧,尤其是男主那精湛聪明到不可思议的推理思想,是从未有过的。观众们看完后,感到十分新奇。
“福尔摩斯真是难以想象的聪明人,他居然能从那么小小的鲜花上发现线索,太厉害了。”一位青年说。
“剧情本身无错漏,福尔摩斯的各种假设与推理十分合情合理,可笑我起初以为他是个胡说的疯子,并期待子爵将他赶下场,让真正的男主角登台。”一位老学者打扮的人说。
“我就像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这匹马看似温顺,其实它一直在狂奔,我的心随之狂跳,连呼吸都快忘记了。”一位衣衫豪华的绅士评价。
“我喜欢这种故事,比起简单的复仇案来说,它有很精彩的叙述和表达方法。”
不只有观众好评,评论团也同样。
“我找到新灵感了!我的新书终于可以动笔了!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想到过,原来杀人复仇的故事还可以这样写!”一位小说家站了起来,他激动地语气发颤:“这种新鲜的表达方式实在太有趣了,福尔摩斯这个角色的存在太特别了。”
“这可不公平,我也感觉找到了新灵感。”另一位戏剧家也起身,笑着说:“我可不会让你的。或许我的作品会比你先问世也说不定。”
“这戏真是精彩。相当的新奇啊。”史密斯夫人一面鼓掌一面询问戴纳夫人:“我简直难以找到准确的形容词来形容它。我只能困乏的说这部戏太棒了,真的太棒了。你说,姬斯汀?”她问了几声也没回应,之后转头,才注意后者的神色不对。
戴纳夫人恍若出神的盯着舞台,她的面容呈现如同雕像般的苍白僵硬,眼瞳更是失焦,里面空无一物。
好半天后,她才回神。
“抱歉,戏剧太精彩了,我看的有些……”两滴眼泪从眼眶落出,戴纳夫人用手帕轻轻拭去:“我实在是……被感动了……”
“母亲?”菲克斯见状问。
“没事,已经结束了,我们走吧。”
“好的。”
这时,在走廊上,云片羽正与‘巧遇’的城主大人和克鲁特说话。
“还是没有一点艾丽西亚的消息?”云片羽的心又沉了沉,虽然她也祈祷过,但现在时间已超过三天……恐怕要做最坏的设想了。
“我们询问调查,走访过他们的街坊邻居,无论是罗宾逊先生还是太太,并没与人结怨,也不存在金钱债务等一类的纠纷。”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恐怕我们要做最坏的设想了。愿主保佑他们的灵魂。”
“方伯主教!”
方伯主教从走廊另一端出现,走向云片羽等人。
“我不得不说,你这部戏剧非常非常特别,”当云片羽准备继续问有关失踪案的事时,方伯主教抢先开口了,并就把话题引到戏剧上:“你塑造了一个奇怪的人物。我不太清楚‘侦探’一词的全部含义,但看完这部戏剧,我大致了解了这位福尔摩斯先生的特殊才能。”
“他没有异能,他只是特别的从没,以及有媲美精灵的超级观察力。”云片羽接着说,因为她看见薇薇安和菲克斯也正飞快的走向他们。
“福尔摩斯有预知能力对吗?”薇薇安兴冲冲地过来,询问道:“我本以为他也是天生能看见的鬼魂的人,就像上一部戏里的小爱德华,可是后来我发现不对,他没有和鬼魂说话,那么他一定是预知的能力,预知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
“不,不是预知,他是通过推理得出的,就像是看见一件事物,他会通过观察,分析,合理的推测出它的来源,和它形成的原因。”
众人表示不明白。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拿着一片蓝枫树叶,说它是我旅行的纪念品。你们会怎么往下联想。”
“你去过蓝枫森林。”薇薇安脱口而出。
“可是在帝都的皇宫和数位大贵族的花园里也种有蓝枫树。”菲克斯说。
“菲克斯想的很全面,那么我补充一点,我手中的蓝枫树叶是蓝色的。”
“那你就一定去过蓝枫森林!”薇薇安拍额:“而且,你还是在秋季去的。”只有在蓝枫森林中生长的蓝枫树,每年秋季才会变蓝。
“对,现在你们不也做了一回侦探,做出了细致的推理。”云片羽说:“福尔摩斯除了头脑聪明和眼力过人外,他本身也博览群书,精通毒药、医学、还有生物学……”
“你是说,他当过杂医?”薇薇安微皱鼻。杂医是很低贱的职业。
“没错,他学习过很多知识,他读过很多精灵和地精撰写的植物书籍,学到过很多有关植物的知识,他也从兽人那里学习过各种兽人的习性知识,他能通过一根毛发分辨出这是哪种兽人的,他还和矮人探讨过金属锻造,他也和亚人族一起在野外旅行,荒野求生,在他的眼中,世界没有高贵与低贱之分,只分有用的与无用的知识之分。”
“哇喔,他可真是完美的人,世上才不会有这样聪明绝顶的人!”薇薇安翠绿的眼瞳大增。
“是的,不过他也不是在任何方面都这么聪明,他在专业方面能力过人,但在生活中也缺乏常识,”云片羽说:“他知道三大帝国的名字,但他不知道贝伦斯大陆其实是海中的一块土地,他以为大海的尽头是方的,船要是行到尽头就会掉下去。”
薇薇安笑得花枝乱颤。
这时,城主感叹了一句:“如果真有福尔摩斯这位侦探,也许现在他就能告诉我们,罗宾逊夫妻的下落。”
一时间,气氛再次骤降。
之后,城主带着薇薇安便告别,云片羽、菲克斯和方伯主教也一同离开。
一行人出了剧院,菲克斯打开马车门,回身见云片羽正和方伯主教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他知道最近两人关系特别好,但还是很奇怪。
等云片羽上了马车,菲克斯就问了。
“没什么,就是约了明天下棋。”
菲克斯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