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颖娘算是看出来了，虎背熊腰却又和蔼可亲的秦十二叔怕是真的腹中正饥，甫一落座，就一口气吃掉两匣子“芙蓉显小阳”。

    义十八原本还想替她一一分解两句，哪里晓得根本撵不上秦十二叔的速度。

    告诉他“这味‘黎明’的灵感正是来源于微弱的辰光穿透云层的景象”的辰光，秦十二叔骨节分明的手指方才碰触到粉嫩嫩的镶粉团子，待到下一刻，义十八一句“以枣泥、山药、镶粉层层包裹，又以此借喻冰雪融化、大地复苏、万物更新的春天”还未说完，秦十二叔喉头微微一动，视线已经落在了“上午”茶冻上，而就在他们愣神的这一瞬，不但两块茶冻已是落肚，就连匣子里的姜糖片都瞬间消失了。

    颖娘目瞪口呆，没有看到义十八无奈地嘴角，只听到他加快速度报了遍名字。

    却不知道秦十二叔有没有听清。

    回过神来的颖娘这心里就有些忐忑了。

    确实有些舍不得。

    倒不是说舍不得将这一大摞足足十几匣子的“芙蓉显小阳”送人，若会舍不得，她根本不必拿它做礼。

    她是舍不得自己的心血被秦十二叔风卷残云般的到嘴即到肚，也不知道有没有尝出甚的滋味儿来。

    尤其不由心中暗忖：秦十二叔这般“暴饮暴食”，看起来可不大像精通药理之人……

    不过转念一想，茶食茶食，本来就是做来吃的，只要吃的高兴，似乎也没有甚的不好的。

    就见秦十二叔放下空匣子，从袖中掏出帕子抹了抹嘴，拍着肚皮朝她笑了起来：“妙极，妙极，我这肚子可有时日不曾吃的这样痛快了。小姑娘好手艺，这匣子茶食做得不错，着实有心了。”

    颖娘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晚辈偶得这一组茶食，能得十二叔青睐，荣幸之至。”

    秦十二叔哈哈大笑，只觉得颖娘挺会说话，乖得很，阿芒同义十八却齐齐看了她一眼，神色之间俱有两分诧异。

    秦十二叔眉头微微一挑，却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又径直打开一匣子“芙蓉显小阳”，正当颖娘、阿芒甚至于义十八一脸震惊地以为他还要继续吃下去的辰光，秦十二叔张了张嘴，却饶有兴致的问起颖娘来：“小姑娘是不是学过药理，若我尝得不错的话，红枣性温山药性平健脾补血，行气益气；青茶性平红茶性温，提神益气，豌豆性平，益中气调营卫；生姜性温，开胃生津、舒筋通络；山楂性微温陈皮性温，疏肝健脾宣肺；百合性平黑糖性温，健脾益气……俱是温补健脾之物。”

    义十八同阿芒肩膀一卸，齐齐长松了一口气。

    义十八自是罢了，自然晓得自家堂叔的本事，而阿芒虽晓得义十八绝对不会糊弄他们，可只看方才秦十二叔的作派……他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颖娘也确实有些愣怔，没想到秦十二叔牛嚼牡丹似的都尝出滋味来了。却不知道是自己总算保留住了食材的原味，还是秦十二叔实为老饕。

    不过也确实精神一振，实话告诉秦十二叔：“晚辈不曾学过药理，只先祖父做了一辈子的茶食细点，对于食补药理略识之无，晚辈自幼蒙其指点，略懂皮毛。”又起身行礼：“若有不到之处，敬请十二叔指正。”

    秦十二叔暗自点头，不过在他看来，不免觉得颖娘是存心谦虚，毕竟她既会用“略识之无”，念过的书就不能算少了。

    何况听她字里行间的意思，应是家学渊源的缘故。

    就道：“小姑娘过谦了，《素问太阴阳明论中》有言：‘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时长四藏，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独主于时也。’脾胃相为表里，为后天之本，除了主消化之外，还有诸多功用，譬如脾统血，脾归气，脾主肉，脾生金，脾统水。一旦脾胃好了，自然不愁延年益寿。你小小年纪，就能知道从脾胃着手，以四时配五行五脏，点出当今世人大多不知的‘长夏’来，就已悟得其中三昧了……”

    颖娘虽然打小从何员外那触类旁通地学到过许许多多的活学问，可何员外本身就没念过甚的书，更没受过系统的教育。

    他那一肚子的活学问，也是一辈子活学活用攒下的，自然不知道该如何系统的指点颖娘，颖娘能有现在这般扎实的功底，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没人能帮她没人能教她，想在何员外手里安稳度日，只能靠她自己去思考去总结，久而久之，便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的缘故。

    此时秦十二叔肯这样深入细致地指点她，可谓从未有过的经历，颖娘屏气凝神，心无旁骛。

    只是待秦十二叔说完，颖娘在心里默默归纳总结的辰光，不免有些沮丧。

    秦十二叔的话她当然听懂了，可她一直以来都以为长夏是指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处暑这一时间段，也就是农历六月，季夏则为长夏，却没想到按着书里的说法，长夏是指春夏秋冬每季换季的最后十八天，并不独主于时令……

    不过春应肝而养生，夏应心而养长，长夏应脾而变化，秋应肺而养收，冬应肾而养藏的原则，总算不曾弄错。

    可这次是被她歪打正着了，可下次呢，下下次呢？她还能有这样幸运吗？或者说，她能靠幸运撑一辈子吗？

    怎的可能不沮丧。

    只秦十二叔同阿芒、义十八看着颖娘掩饰不住的失落，却都以为小女孩儿不曾听懂。

    秦十二叔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阿芒已经决定，离开秦家之后就去书局买书，义十八则已打岔道：“十二叔，何大姑娘担心糖姜片过于辛辣，不适合小孩子食用，不知道是否如此。”

    “何大姑娘这话有理。”秦十二叔点了点头：“生姜味辛，有刺激感，确实不大适宜五六岁以下的孩童食用。”又告诉颖娘：“我尝着你做的姜糖片似是浸泡去过辣味的，你如果有这方面的担心，我建议你不要去皮，然后多泡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