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担心，我舒家表姑是保婴堂育幼院中的执事，总揽育幼院事务，有她出手，果儿一定会没事儿的。”

    在颖娘家迎面撞上的两拨人不但相识，认真说起来还是至亲，忽剌巴儿地撞了个正着，怎的可能不傻眼。

    好在俱是自家人，说起话来自然便宜，一通见礼之后，两下里一解释，舒司堂同那位被称为舒执事的妇道人家大约摸至地了解到钱诚如是由秦十九爷介绍过来同颖娘谈买卖的，而秦十九爷同钱诚如诸人也大概其知道了果娘的问题。

    自然瞪目结舌。

    舒司堂同舒执事俱都想不通，钱诚如这个满崇塘一等一的大商贾怎会亲自出马同一个小姑娘谈买卖？

    秦十九爷、钱诚如，还有钱大掌柜更是想不通，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朝躲在姐姐身后的小女孩儿望去。

    小女孩儿正眨巴忽闪忽闪的杏子眼，一脸好奇地望着他们，一看就是个机敏的孩子。尤其秦十九爷同钱大掌柜都不是头一遭见小女孩儿，回忆着小女孩儿的灵动和机敏，谁都没有办法将她同义十八口中“似乎有些不对”的含糊评价联系起来。

    看着舒执事温温柔柔地主动弯腰向颖娘果娘姐妹自我介绍，又蹲下来同果娘说话，本欲相携离开的秦十九爷同钱诚如的脚步就黏在了当地。

    秦十九爷当即折身，询问阿芒：“到底怎的一回事儿？”

    钱诚如则嘱咐钱大掌柜：“你先回去。”说着又看了眼天色：“让人去‘太和馆’叫桌席面来，要容易克化的菜色。”

    眉头微蹙的钱大掌柜应了声是，看着正同秦十九爷说着甚的的阿芒，就上前同丫头告辞，丫头不住拱手，将钱大掌柜送至门外。

    钱大掌柜看着他眉间的细纹，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他一句：“小郎放心，舒执事可是咱们崇塘一等一等的能耐人，她的母亲正是秦家的大姑太太，也是当年《家事教科书》的编撰者之一，舒执事家学渊源，在育儿方面极有见地……”

    丫头恍然大悟，再三谢过钱大掌柜，折身阖上大门，匆匆往正房来，就见舒执事正牵着颖娘果娘往东套房去，而阿芒、义十八、秦十九爷、钱诚如、舒司堂诸人俱都屏气凝神地望着他们。

    “这是要做甚的？”丫头不明所以，上前悄声问阿芒。

    阿芒看着门帘子被放下，吁了一口气，同样压低了声音告诉丫头：“舒执事说要给果娘做个彻底的心理评估。”

    “甚的意思？”丫头一头雾水，又去看一旁的舒司堂。

    秦十九爷也是一肚子的疑问，望向舒司堂：“友莼，到底怎的一回事儿？”

    舒司堂就尽量大事化小地解释给他们听：“我听秦司总同舒执事说，何小姑娘似乎有些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生怕他们听不懂这样的专业名词，又特地说明道：“说白了，就是人在遭遇令人惊恐的危险经历后所出现的一种心理障碍。”说着还特地告诉给秦十九爷他们：“大舅祖母同四姨祖母曾经特地研究过这个课题，‘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词儿还是五姨祖母给提的。”

    秦十九爷、钱诚如还有义十八就齐齐点头，总算略略放下心来了。

    听着怪吓人的，不过既是家里长辈有研究过这个课题，那就应当不妨事儿。

    就听舒司堂又告诉阿芒同丫头：“在遭遇创伤事件之后人都会产生本能的恐惧感，恐惧引起的身体本能会去帮助人们防御或者避免危险。这种‘战斗’或者‘逃跑’的反应是处在危险情境中自我保护的一种典型反应，几乎每个人都会在创伤后体验一系列的反应，但是大部分人都可以自然而然地从最初的症状中恢复过来，而那些一直持续反复受到创伤事件影响的人则可能被诊断成创伤后应激障碍……”

    丫头就愣在了那里，在面对危险时，恐惧引发的本能会帮助人们“战斗”或“逃跑”，似乎是这个道理，可当初苏二郎同何娘子在遇到危险时，却俱都选择了“保护”。却是保护他们，保护他们这两个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阿芒亦是骤然间呼吸苦难，头脑却无比清醒，当即询问舒司堂：“这创伤后应激障碍到底有哪些症状？又，又会变成甚的模样？”他完全没有头绪。

    舒司堂有些迟疑，不过到底没有隐瞒他：“症状有很多，譬如说反复体验创伤，包括重温创伤经历、做噩梦、令人害怕的想法；譬如回避症状，还有高度警觉、过分依赖、认知同情绪上的反应等等症状……至于究竟会变成甚样……”舒司堂含糊道：“大概就是心里会持续出现问题，没法儿缓过来……”

    阿芒倒吸口凉气，这样听下来，他觉得舒司堂说的每一项都似乎是在说果娘。丫头也被吓着了，那是不是就是说，果娘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而且果娘的情况似乎真的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下意识地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开始有毛毛汗沁出。

    舒司堂看着赶忙安抚他们：“别着急，别着急，这不是还未确认么，何况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是可以进行干预的，我们保婴堂有过不少这样的案例，现在还不都是活蹦乱跳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话儿自是避重就轻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心理上头的障碍，说不可怕，确实不可怕，可说可怕，确实有比缺手断脚更为可怕的案例。

    方才阿芒一路跑过来告诉他时，他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记，虽然同阿芒说的云淡风轻，可转身就去找了秦司总，秦司总又领他去找舒执事。两人说了半天，才敢确定果娘似乎有些心理障碍。

    尤其把之前给她们姐妹制作的档案调出来看，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的光景，也就是说，果娘的症状很可能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不过也有一些障碍患者在最初几个月间是没有明显症状的。所以目前到底情况如何，还要看舒执事的最终评估。

    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看着似乎还没法儿平复下来的阿芒同丫头，忍不住加强语气：“就算被确认，你们更加不能表现出过度保护或者焦灼恐惧的情绪来，否则反而是在强化果儿的焦虑。”

    阿芒不住地点头：“我知道了。”又下意识地模仿颖娘的模样，大口大口的往外吐气，调整情绪。

    可直到上灯辰光，钱诚如让钱大掌柜叫的席面都送来了，颖娘果娘同舒执事都没有出来，秦十九爷赶着家去服侍老祖父用饭，只得交代舒司堂照看一二：“我吃完饭就过来。”又去看钱诚如。

    钱诚如就道：“我跟友莼留下来，十九叔只管放心。”

    送走秦十九爷，招呼大伙儿吃饭，只没人吃得下。

    义十八这心里头就跟堵了团棉花似的，却又不吐不快，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阿芒同丫头，一遍一遍地重复道：“放心，放心，我舒家表姑是很有一套的，有她在，果儿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正念叨着，门帘子倏地被掀起，舒执事搂着颖娘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