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农民房里的醉汉
正月的夜晚仍然寒冷,黄昏的灯光下,狡猾哥倚着“川西酒馆”的门,长叹呵出的气体,在天空中袅袅升起,然后消逝于无形之中,凝视那袅袅的姿态,李庐谷忽然感觉自己出来打工发财致富的美梦,就如同狡猾哥口中呵出的热气一般,刚开始是那么婀娜美丽,最后就化为虚有了。
一阵夜风,从某个不知名的巷子里辽阔无边地吹了过来,李庐谷站在酒馆的门口,打了一个冷颤,瑟缩中看见自己在灯光下的影子,被拉得扁长,像是营养不好发育不良的样子。
“回去吧,别想太多了,兄弟!”李庐谷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他知道狡猾哥心里肯定比自己更加难受,就安慰他道。
“我这老班长人挺好的,以前只要发工资,他就会请我们来这家‘川西酒馆’喝酒,多好的哥们,没有想到这点忙都帮不上。”狡猾哥叹气道。
“狡猾哥,你就别想那么多,他也有自己的难处的。”李庐谷说道。
狡猾哥没有言语,默默地移步走到前台,将账结算了,然后低声说道:“今天就这么过去了,我们回去睡大觉吧。”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临时房走去。
巷道里,天王巨星刘德华的那首“恭喜发财”,还在回荡着,年轻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手里拿着零食或者苹果,嘻嘻笑笑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自然,出租屋一楼的那些街铺生意依然红火,可是就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回到临时房里,二人都没有话说,男人们兴奋的时候,都喜欢分享自己的快乐,可是难过的时候,都喜欢憋在内心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狡猾哥满怀热忱要重新回到原来工厂的美梦,在楼下“川西酒馆”的酒桌上,跟啤酒冒出的那些丰富的泡沫一道已经静静地破灭了,他就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精神涣散,一进房间,就将自己的身躯重重地扔到在床上,那简易之床不堪重负,就发出“嘎嘎嘎”吃力的异响。
三楼的公共卫生间在楼道的尽头,那楼道里安装的是节能灯,平日夜里漆黑一片,一有震动,就会发出点幽暗的灯光来,因此,有一些胆子小的租客,愈觉胆怯,夜里穿着拖鞋去上洗手间,都是跑着去又跑着回来的,那拖鞋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在逼仄的楼道里无法尽数传播出去,弄出的声响显得特别的大,临时房门的缝隙本来就大,那声响从楼道里滚过的时候,都会惊吓到里面胆小的租客。
约莫半个小时后,只见李庐谷拉开了出租屋的门,用脚狠狠地在地面上一跺,那楼道里昏暗的路灯就亮开了,他手里拿着些洗漱用品,就奔着洗手间的方向而去,这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逼仄的楼道里被魔术一般的灯光,不断拉长,那影子跳跃着,做出各种夸张的姿势,如同一个驱逐不散的幽灵一般,而这幽灵一直跟在他身边。
李庐谷也不是胆怯之人,他静静地朝着楼道的尽头走去,这时侯,他看见洗手间里走出了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是提着裤子走出来的,可能是没有看见李庐谷,只见那女子穿着棉布拖鞋,“嗒嗒嗒”就跑到进了对面的出租房里。
李庐谷见状,就掩着嘴巴,低低地笑了起来。
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才发现不但那水龙头很小,而且水也很小,用水高峰期,水压很低,李庐谷甚至感觉那水不是一股一股地流出来,而是一滴一滴滴慢慢地滴落下来的,那么富有耐性,不急不忙的样子。
他洗完脸,就把两只脚大大咧咧地叉开,挤出几点牙膏,就往嘴里扫,高露洁牙膏的泡沫真的丰富,那墙面上用透明胶粘了一面小镜子,他一边拉锯子一般操作着牙刷,一边透过镜子,用眼睛看那些满嘴洁白的泡沫,这些洁白的花朵,安静地盛开在他的脸庞之上,他于是朝着镜子中的自己努了努嘴巴,挤了挤眼睛,然后对着自己满意地微笑着,聊以排遣自己失落的心情。
透过镜子,他看见那微笑还盛开在自己的脸上,镜子中的自己,比现实中的自己更快乐,更无忧无虑,因为镜子中的自己没有思想。
正在他对着镜子出神的时候,洗手间的房门无比惊悚地被擂响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叫道:“别……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快……快给我滚……出来。”
“他妈的,遇见酒鬼了。”李庐谷心里一边骂着,一边将洗手间的门拉开了。
这时,他看见一个满嘴酒气的中年男子,打着趔趄走了进来,那男子也不理会他,兀自走到坑位边,忽然那平头脑袋向下一跌,“哇”地一声就从肚子里倒出了一大口秽物。
李庐谷一听见那声音,闻见那气味,就想提着洗漱用品跑。
他刚想跑的时候,就听见那男子隐隐的哭泣声,就走了过去,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哥,喝醉了吗?”
“还……还……还差那么一点,快到八……八成了。”那中年男子说道。
那中年男子头脑里还有意识,关键是一个人还可以趔趄着走到洗手间来,所以,他还不能算是十分的烂醉。
这男子肯定是在朋友同事聚会时喝醉了的,正月里难免会喝醉呢,李庐谷想道,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开口问那男子:“老哥,你是不是在酒桌子上逞英雄了?正月里喝酒,五成就好了,没有必要争那个面子。”
那中年男子听李庐谷这么一问,刚刚止住的哽咽之声,忽然变成了洪水一般的最强音,竟然在他面前,孩子一般地肆无忌惮地大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朝着洗手间外走去,或许已经将肚中之物尽数吐尽,包括酒,所以,他哭着离开的时候,步子看起来不再那么飘摇,影子却在灯光下晃荡得很厉害,像顽皮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
目送着那醉汉的背影,李庐谷想,都三十多岁的男子,跟朋友喝酒还逞什么英雄,醉成了这副熊样子,真是丢人眼啊。他一边想着,一边摇着头,转身回到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