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一方面，王德舜都是个很敬业的人，哑剧是如此、演员也是如此。

    李穆为了老爷子这场不足俩小时的客串，愣是把昨天晚上连夜搭好的“健身房”给拆了，换成了古代风格的布景，一点儿都没心疼累死累活的工作人员，更没在乎他们这个剧组本来就匮乏的资金。

    他认为，从客观因素上做出改变，这是对一名匠人、老艺术家最基本的尊重。

    人老成精，王德舜在看到隔壁棚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瞬间明白了李穆这个后生的想法；所以，他凭借年逾古稀之躯，拿出自己十二分的热情和千锤百炼的演技作为回报。

    等到时间接近十点半的时候，《食堂》那边儿传来开机的消息，老头儿也该回去上工了。王鴎在为录像归档的时候，进行过详细统计：短短一个多小时，王德舜总共拍摄了七场戏，总时长超过半个小时，能够达到这种程度，除了每场都是一次ok，没有其他可能性。

    拍戏不是一个人的活计，而是演员与导演、演员与演员、导演与工作人员之间的团队合作，所以拍摄的时间长短、跟镜头的多少是不成正比的，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状态欠佳的地方，忙活一两小时很可能只有几分钟的镜头能用。

    老爷子能有这么高的效率，得益于他几十年的实践经验，更有赖于自始至终秉持的敬业精神。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是中戏的教职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理论知识不可谓不丰富，但他们身为教师，更注重传授给学生的并不是表演技巧，而是作为一名演员的职业操守。

    所以，整个《屌丝男士》剧组，最后是用满怀敬意的眼神目送老爷子离开的；其中以陈贺的表现最为突出，要知道他可是唯一一个全程都在跟人家对戏的人，直观感受相当强烈，经过这番老而弥坚的狂轰滥炸，相信他对于表演技巧的感悟会更上一层楼。

    ………

    “唉……”

    五分钟里，王鴎已经叹了三回气了，那副秀眉微蹙的表情，跟精心描画的妩媚红唇完全不搭，不过并没有破坏她的妆容，反而滋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鸥姐姐，发什么愁呢？”陈贺刚送完王德舜，还没进门儿呢，就瞅见王鴎倚着门框唉声叹气。

    “喏，你自己看。”王鴎冲着片场里面儿努了努嘴，“我就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人。”

    陈贺探头瞅了一眼，没瞧的太真切，看起来大概齐是工作人员正在更换布景，他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说的是谁啊？”

    “还不是我那老板？”王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撩了撩自个儿额角的头发，“连夜搭好的景，那是要用一天的；他可好，早上来了说变就变，请人家拆了重搭不说，我还得满世界凑家具！”

    “辛苦辛苦，这也是临时变动嘛……”陈贺不清楚她怎么就忽然暴躁了，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试图劝解着。

    王鴎面带嘲讽，道：“这么大动静，也叫临时变动？我告诉你陈贺，别跟他瞎学，不然你也是个不靠谱的货色。”

    “穆哥？他…怎么着你了？”陈贺讶异的看着内火旺盛的王鴎，现在看来，人家的仇恨目标是李穆，跟自己没一点儿关系。

    对于李穆，陈贺是敬佩的同时心存感激的。

    从《鬼吹灯》横空出世开始他就是铁粉儿，后面又出现了游戏攻略事件，作为攻略提供者的李穆自然就被玩家们捧上了神坛；为一个角色能够不远千里地飞去魔都找到自己，甚至还拉来了一整届表演系的师生当陪练……

    年纪相仿的少年，却拥有诸多不可思议的事迹，体现出来的核心思想就是“坚持”，拥有这种优良品质的人，怎么可能不靠谱？

    陈贺本来就对李穆佩服的五体投地，说是迷弟一枚也不足为过；况且，因为穆哥的缘故，他才能跟这么多高手低手、老炮萌新搭戏，这种好事儿，打着灯笼满大街寻摸也找不着啊！中戏、上戏的学生不少，试问谁能有这种机会？

    现实点儿来说，在跟着王老爷子尝到了甜头后，他眼中的李穆已经可以算是超神的存在之一。所以说，欧姐姐的论调是偏离基础的，纯属是她个人的主观臆测。

    陈贺的这种想法是主观且偏激的，如果李穆本人知道，他一定会扶额无语、喟然长叹：这孩子没救了……

    “什么仇什么怨……”陈贺哂然道，“穆哥不是亲自上阵、身体力行的当苦力吗？”

    “这是他当不当苦力的问题吗？”王鴎那已显得有几分疲累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了愤慨的神采，说道：“他知道那些一次性材料的损耗有多大么？他晓得临时租用要多加多少钱么？组里经费有限，哪儿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一声叹息，她撇着嘴道：“这甩手掌柜当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经费有限？”陈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事儿他还是头回听说。是说当时签约的时候，李穆直接拍给他三万伟人头，他还以为穆哥不差钱儿呢……

    未及细想，陈贺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哈哈笑道：“我说鸥姐姐，穆哥也是为了拍摄效果，迟早都要拍的，你扣扣索索就没意思了啊。”

    “不是扣，我是心疼，现在剧组开支由我负责，所有开销的明细，我都知道。”

    王鴎收回了自己的怨妇心态，又叹起了气：“我怕这部戏会因为资金不足，直接停拍。”

    “不会吧，换一次布景就资金枯竭了？”陈贺不可置信的看着王鴎，他觉得对方这是夸大其词，纯属杞人忧天啊。

    平心而论，《屌丝男士》并不算什么大制作，甚至有些最近方兴未艾的网络短片，制作成本都远超于它；为了达到好的效果，同时也是为了节省经费，李穆已经在很努力的控制成本，否则也不可能逮着一个人就让人家一次性串完一整季的戏。

    这种艰苦卓绝的环境下，能省的都勒紧腰带省下来了，难道那些不能省的还要扣吗？

    “换布景？说的真简单。”王鴎闭上双眼，嗤笑一声：“你知道一个布景能拍几场戏么？”

    陈贺果断摇头。

    他虽然有个在圈儿里手眼通天的长辈，但这些前期成本、幕后制作的细节问题，他还真是一窍不通。

    王鴎睁眼，伸出一只手，前后翻了翻，道：“按照剧本，至少十场。”

    陈贺拿到的是全套剧本不假，但他哪有闲心去统计这些，王鴎说的数字他根本没概念，所以也不清楚这十场戏是什么概念。

    王鴎知道他不懂，掰开揉碎的解释道：“这部算是情景喜剧，每季8集，每集10—15分钟不定，老板说过他想一次性把四季拍完。”

    “你见过王老师的拍摄速度，放慢四倍，差不多是中戏学生们的正常水准。假设我们每天开工八小时，最少也要四天的时间才能拍完所有镜头，客串演员太多，拍摄周期拉长到十天半个月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所有的镜头并不是一景到底，老板设定在每个布景里，最少拍摄十个段子，这就是十场戏的概念。不过，如果只是挪动家具，是不会算作更换布景的，这样算下来，每个布景就是三十多场戏。”

    陈贺有点儿迷糊，不过还是琢磨明白了：“这样算下来，每个布景最少能用……三四天的时间？”

    “没错，你想知道换一次布景的费用么？”王鴎微微一笑，红唇勾抹出一道弧度，“材料、家具、摆件，这么一套弄下来，说万八千儿都是轻的！”

    陈贺一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在心里粗略一算，整部《屌丝男士》拍完，单只是布景搭建费就不是个小数目，我去穆哥你壕会玩啊！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敢直视王鴎那暗藏着担忧的目光，谁让他自己的片酬高的离谱呢？三万伟人头啊，哥你是真心看得起我啊……

    算账是个费脑子的活儿，摊上那么个大手大脚的老板，王鴎这两天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她现在只觉得自个儿心好累，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自然要咬着牙一直走下去。虽然嘴上怼老板已经是日常活动之一，但她本质上还是为了老板和他的工作室着想，这一点李穆怕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整天嬉皮笑脸的。

    唉，我真是个丫鬟的命，什么都要上心……

    万幸的是，她家boss虽然做事随心所欲，但人品和手腕还是挺靠谱的，至少不会坑队友，这么想想，前途还是挺光明的嘛~

    “你们俩聊什么呢？”

    就在王鴎给自己灌鸡汤的时候，李穆的声音插了进来。他跟陈贺送王老爷子回隔壁片场之后，又跟刘晔商讨了一下两个剧组缺失的演员问题，这才刚刚回来，就看到王鴎跟陈贺俩人站在片场门口，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

    陈贺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金钱虽然庸俗，但的确是衡量人类能力大小的一杆标尺；他想起那么厚一摞钞票，心里头五味杂陈，因为这绝对是从小到大头一回被人这么器重。

    “穆哥好，我先去研究剧本了。”他神色如常，只是笑声中平添几分敬佩。

    仔细想想，能拿出大笔预算找一个素人拍戏，这事儿也就穆哥做的出来吧……

    “还能说什么？说你败家呗。”

    日常嫌弃，王鴎没好气地赏了李穆一个卫生眼，随即微微一笑：

    “没成想，你还真不禁念叨啊，我的boss哟~”

    李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