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一路沿着瞭望塔
无名酒馆和吉卜力公司的t恤合作敲定了。第一批t恤按7500日元、大约450华夏币的价格卖给吉卜力;而在华夏销售的t恤,每件则要付给吉卜力250元的版权费。
这价格已经超出了钱宁的预期,她既高兴又惊奇。
袁媛和铃木敏夫谈笑风生。钱宁第一次觉得,这丫头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干活的还是钱宁。她要和吉卜力的法务部门合作,弄一份中、日、英三语的合同,再交给秦云大叔的公司律师审核。接下来是t恤图案的选择、生产、报关、运输……比较复杂。
国内的品牌宣传,要交给小木做。
铃木敏夫对结果也很满意。t恤不仅能带来源源不断的现金收入,还能凭借方岩,打开华夏的市场。聊完了正事儿,他笑眯眯地看着方岩:“唱几首歌吧,你带着吉他,可不要浪费了。”
“好。”
会议室的门开了,宫崎骏抱着一大堆稿纸探进头来,笑呵呵地和铃木打招呼,又向方岩等人问好。
“嗯?”
方岩很惊奇,刚一天不见,宫崎骏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他全身笼罩在一圈生机勃勃的魔法光环中,简直返老还童了。
宫崎骏的作息十分规律,但这两天他有了灵感,开始熬夜搞创作。沉迷于工作是很幸福的事,其实对他的健康有益。
“你们已经聊完了?哦,方君,谢谢你给我的雨。”他用日文严肃地说。
雨。
方岩想,宫崎老头有些人戏不分,那句子里的“雨”已经变成真的了。
吉他调好了音,拨片划出一道弧线,粗糙的和弦声瞬间炸开,接着是整齐而猛烈的扫弦声。几个音符之后,会议室像变成了一个远古的荒野世界。
这把雅马哈木吉他的品质一般,比起吕大城调校后的限量版马丁差很多,但仍比杨震宇最开始的电箱琴强。吉他声在会议室的墙壁之间碰撞、回荡,凶猛无比。
音乐一出现,空间马上变了。
桌子对面,平田庄太等年轻职员听得心旌摇动,却有些茫然。但宫崎骏和铃木敏夫都露出了笑容。这是一首他们年轻时的歌。
《allalochtower》(一路沿着瞭望塔)。
方岩唱道:
“一定有什么办法离开这儿,”小丑对小偷说道。“什么都想不明白,我根本踏实不下来。商人喝我的酒,农民耕我的地……”
《一路沿着瞭望塔》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稀奇古怪的世界里,旷野中狂风呼呼吹,小丑和小偷骑着马赶路,来到了一座瞭望塔下。小丑抱怨着,小偷却在劝他别那么不开心。
这首歌是鲍勃·迪伦(bobdylan)1967年的专辑《johnwesleyharding》的一首歌,但它真正有名,是因为1968年一个叫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hendrix)的黑人歌手的翻唱。
在摇滚乐的历史上,吉米的地位特别特别的高。他凭借一己之力扩张了电吉他的领域,开创全新的玩儿法。他也是几乎所有后辈吉他大师们的偶像。
即使在半个世纪之后,摇滚乐经历了大起大落,吉他设备、演奏技术也不断进步,吉米·亨德里克斯仍然是公认的最伟大的吉他手,木有之一。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在历史上的开创性作用。
1990年代开始的著名的g3(3位吉他大师)的巡回演出,乔·塞奇尼(joesatriani)、史蒂夫·范(stevevai)、艾瑞克·约翰逊(erison)、英格威·玛姆斯汀(yngwiemalmsteen)、约翰·彼得鲁奇(johrucci)……这些摇滚大神都选择了翻弹吉米的音乐,向他致敬。
在欧美国家,很多乐手是因为喜欢吉米的音乐,才开始学吉他、组乐队,一步步创造摇滚神话的。
在吉米之前,电吉他只是插了电的木吉他,声音更大,更吵闹了一些。但吉米告诉人类,电声乐器的音色可以是乱七八糟的。过载,啸叫,法兹(fuzz,包裹一层电流的声音),还有诡异的哇音踏板,没什么不可以。
他是个左撇子,却用右撇子用的芬达吉他,把琴弦反过来装。
在民权运动风起云涌的1960年代,吉米虽然是黑人,他的音乐听众却几乎都是白人。
吉米的技术非常全面,以布鲁斯为主,却很有创造力,而且他的演奏无比松弛。在那个年代,他的吉他具有超高的辨识度。
他最有名的一次演出是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woodstock,华人导演李安曾拍过它的电影),他用吉他solo美国国歌《thestar-spangledbanner》(星条旗),弹着弹着就不对了,无比庄严肃穆的国歌变得七扭八歪,疯狂而怪诞。
1969年的美国正深陷越南战争的泥潭,国内反战、愤怒的情绪已到达顶点。吉米弹出的国歌完全变了味道,滑稽尖刻,和政府唱反调。
遗憾的是,吉米在1970年因为滥用药品死掉了,只有27岁。
西方文化史上有一个古怪的27岁俱乐部(27club)。涅槃乐队的科特·柯本(kurtcobain)、大门乐队(thedoors)的吉姆·莫里森(jimmorrison)、珍妮丝·贾普林(janisjoplin)……一个个伟大的歌手都死在了27岁,像一个魔咒。
《一路沿着瞭望塔》是一首很精巧的歌,它的结构很特别,结尾时的场景,其实是它的开头。这首歌的灵感应该是来自圣经旧约《以赛亚书》(bookofisaiah)第21章。后来,它成了鲍勃·迪伦在现场演出时表演最多的一首歌。
鲍勃·迪伦说,这是在向吉米·亨德里克斯致敬。
吉米改编的《一路沿着瞭望塔》干脆利落,带着黑人口音,但最牛的是中间1分多钟的大段吉他solo。它分成了4部分,相当暴力,把能玩的技术都玩了一遍,特别是最后一部分“咔咔咔咔”的扫弦solo,简直爆炸。
吉米版本的这首歌在滚石杂志的《史上最伟大500首歌曲》中排名第47。它在很多电影里都出现过:《阿甘正传》、《守望者》、《布朗克斯的故事》等等,国民动画《辛普森一家》里也有。
这首歌第二段,是小偷对小丑的回答。他要乐观很多:“咱们俩都是过来人,这并不是我们的命运,所以咱们别瞎bb了,天色已经不早了!”
吉米的电吉他solo用了效果器,把位也极高,方岩单薄的木吉他根本弹不出来,只好尽力模拟爆炸的效果。
《一路沿着瞭望塔》讲的是什么故事?非常模糊,根本说不清。小丑和小偷,都是游离在社会之外的小人物,他们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幽灵。
和鲍勃·迪伦的很多歌曲一样,它带着阴森森的可怕气息。
在歌曲的结尾,镜头拉远了:“凛冬的远方,一只野猫在嚎叫,两骑奔驰而来,寒风开始呼啸!”
一个广阔的空间打开了,方岩用力扫弦,断断续续的音符像空中弯曲飞行的密集子弹。扫弦的位置都集中在低音,琴弦剧烈震动,在空气中轰隆隆鸣响。
来吉卜力上班的职员只有几十人,不少男女老少听到音乐,都挤在会议室门口,兴奋地往里看。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次惊心动魄的体验。
袁媛她们都见惯了方岩弹琴,都坐得稳稳地听,宫崎骏和铃木敏夫却被近距离的巨大声响震得不轻,一曲结束,心脏还随着音符突突直跳。
“呼……”
宫崎骏和铃木敏夫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
回到东京新宿,已经是晚上9点。和开车送他们的平田庄太告别,方岩4人在街上溜达。各大商场都还没关门,各种霓虹灯光在闪烁,街上满是路人的欢声笑语。
谈成了一单大生意,大家都非常开心。方岩想,功劳最大的还要算钱宁。
“咱们去泡温泉吧!”袁媛说。
钱宁很不屑地说:“要泡你们去泡。我这几天都在旅馆里干活。还要去吉卜力。”
“别干活了,一起去泡温泉。”
“……”
“咱们能赚多少钱?”方岩问。
钱宁沉吟了一会儿,说:“不知道,要看销售情况。其实吉卜力去年在华夏开了一家授权的实体店,但生意不太好。”
“会赚很多钱的……”袁媛说。
几个人走上过街天桥。
新宿的天桥上住着不少流浪汉。一到夏天,各种人都聚在天桥上,有的在地上铺了报纸,直接睡觉,有的人好一些,睡在纸箱子里。这些无家可归的人都无声无息,有几个在默默抽烟。
在曰本的文化里,“不给人添麻烦”是一条做人的基本守则,就算流浪者也不例外。
“有点可怜。”钱宁感叹。
“其实……”冯璐迟疑了一下,说。“其实《千与千寻》讲的就是这个。”
方岩很奇怪,问:“什么意思?”
冯璐的声音很轻柔:“在曰本,有很多人是因为地产泡沫破裂,欠债、破产以后才变成流浪汉的。你记得《千与千寻》里小千的爸爸妈妈吧,他们一直吃好吃的,最后变成猪了。”
“记得啊。”
“实际上《千与千寻》讲的就是那个时代。在泡沫经济的顶点,曰本成了一个神奇的地方,遍地都是钱,不可能有什么经济危机,所以人们变得非常贪婪……”
“……”
太不摇滚了。方岩想。
走过一个流浪汉,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却发现流浪汉也在看他。
这流浪汉的身材单薄,长头发很脏,一张脸在路灯下非常清晰。有点面熟……方岩凑近了仔细看他。
“老赵?赵哥?”
这人有点儿像淡水街黑白琴行的老板老赵。方岩第一次去买吉他,杨震宇带他去过黑白琴行。虽然只见了一面,他却对老板印象很深。老赵很颓废,失恋后半死不活,也没心思做生意。
后来几次再去淡水街,黑白琴行一直关门。
流浪汉呆呆地摇头,像是听不懂方岩的话。到底是不是老赵?年纪、长相都高度一致。
“你还认识我吗,老赵?”方岩问。
摇头。
“你会弹吉他吗?”
流浪汉慢慢从身后拿出一个大不锈钢杯子,里头放着牙刷和牙膏。他把牙刷牙膏拿走,朝方岩举起空杯子。
他的手很脏,在半空中举着,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方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风格……应该不是老赵。
“给我点儿钱。”方岩对冯璐说。他把4、5张1000块的纸币都放进杯子。
流浪汉淡定地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杯子又收回去了。几秒种后,他又两眼呆滞,进入了发呆状态。
“帮我看看,这人是黑白琴行的老赵吗?”方岩问袁媛。上次她也在。
“谁?”
“就是去典当行买马丁吉他的那次,记得吗,有一个小破琴行,那个像快死了一样的老板。”
“失恋的?”
“对对。”
“我看看啊。”袁媛蹲下身子,与这位乞丐同志小心地对视,仔细端详了几秒。“我觉得有点儿像,有老赵的神韵。”
“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好像很正常……”
走到天桥的尽头,方岩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流浪汉已经仰面躺倒了,双手搭在胸前。他掏出手机,给杨震宇打电话。
“黑白琴行?我好长时间没去了。卧槽,我明天去看看吧……我觉得不会。真的不会。你想啊,老赵又不是疯子,干嘛大老远去东京当要饭的?”杨震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