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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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即将迎来硕果累累的秋收之时,郯其大草原上的夏日也已经远去,接踵而来的是岐崀山谷里时而呼啸而来的强风,还有逐渐变凉的白日。
草原上没有秋天,只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夏日还有白雪皑皑的冬季。
河床的水位逐渐降低,不用多久,这片繁荣的大草原将再也见不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野禽,干渴的土地里长不出一翠绿的野草。每当这个时候,不论是哪个部落,他们的大君都必须带领着自己的族人往更北方的岐崀山脉迁徙,去山谷里寻找避风的谷口,重新安居乐业。
岐崀山脉连绵几千里,山顶常年被冰雪覆盖,远处看去如同一条蛰伏的白龙沉睡在天地之间,翻过无数个山头,更远的北方将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山的那边有鲜嫩的野草,有攒动的河流,有肥硕的动物在欢快的奔跑。
“再过几年,帕琏就可以带领着部落里的牧羊人一起,去山的那一头放牧,然后在隔年的春天再回来。那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同时也会更加强壮,更加的勇敢,等上了战场,你就会变成和大君一样的英雄,保护我们大苍蒙世代安定。”
十二岁的少年咬着酒槽子,看着安夫人亲自给他的酒壶里灌满新酿的烈酒,含含糊糊地道:“我才不去放牧,我要跟着哥哥一起去战场。听说九华的二世子带来了阿不尔斯的消息,我要去砍下他的头颅,献给哥哥。”
郭莺正在给他缝补新的长袍,少年的身量一天一个样,一个月前的衣裳再过两个月肯定就穿不下了。
“那是武士们才能做的事情,你别偷偷跟着去。我会担心。”
帕琏显然是没有听进去,郭莺像个真正的姆妈一样,抚着他一头短的发茬:“在苍蒙,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强壮的男人保护我们的牧场,女人们为他们看护家园,孩子们尽快的长大,学该学的本领,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帕琏哼道:“那大雁来的女人做什么?”
郭莺愣了愣,轻柔的笑道:“他是大君娶的阏氏,她什么也不用做。”
“可你也是阏氏,你却什么都要做!”
郭莺低垂着眉目,强颜笑道:“不同的,她是大雁的鸾凤,是大君心中唯一的齐娜,而我只是大君身边一个卑微的女仆,是一个奴隶。”
“你才不是!”帕琏刷得跳起来,“我听安夫人说了,那个女人住着我们苍蒙最好的帐篷,吃着最鲜嫩的食物,骑着最高大的骏马,身为阏氏,却从来没有替我们苍蒙做过任何一件事情。”少年尖锐地嘲讽着,“我怀疑她连马都不知道怎么挤,她不配做我苍蒙的阏氏。”
“帕琏……”
“我讨厌她!”少年气呼呼的跑出了帐篷。他已经厌烦了郭莺一次再一次的提醒,告诉他大雁的公主多么的尊贵,告诉他大君有多么的疼爱着公主,告诉他,阏氏才是帕琏真正的嫂嫂,是他的家人。
方归山帕琏一点都不喜欢大雁来的那个女人,他恨不得她立即滚出苍蒙,这样他心目中最善良最美丽的郭莺才能够成为哥哥唯一的女人。
“赤那,你这又抬着什么东西?”气呼呼的少年看什么都不顺眼,直接在路过其他帐篷时,带着一行侍卫吼开了。
赤那见了来人,半侧过身子躬身道:“九王,我奉大君的令,送些东西到阏氏的帐篷去。”
“又送东西!”帕琏快走两步,强行打开后面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一股子寒气铺面而来。仔细看去,整个木箱子里面居然塞满了圆滚滚紫红色的葡萄,都被碎冰镇着,也不知道从多远的地方运送来的。
“一个多月以前就快马运了好几箱荔枝和水梨,半个多月前抬了蜜瓜,现在居然连我都难得吃上一回的葡萄。”少年单手叉腰,“我问你,我哥哥的帐篷放了几箱?侧阏氏的帐篷又送了几箱,我那边又有多少?”
赤那尴尬的笑道:“九王,我只奉命给阏氏送去,大君那边有多少我哪里会知道。侧阏氏的供奉一直是郭家的人在张罗,九王的东西我更是碰都不敢碰了。”
帕琏对着那木箱猛地踢了两下:“我告诉你,我的帐篷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现在你把这些都抬到我的帐篷去,立刻!”
“九王……”
少年怒火中烧,直接错开双脚,对着箱子猛地踹去,一整箱耗费了无数的心力和苦力运送到大草原的嫩果就滚入了细小的碎石沙土中,晶莹的碎冰有多洁白,浑圆的紫葡萄就有多混脏。尤不解气,帕琏干脆狠狠的踩了上去,将勉强还能拾起的水果给踩得皮分离,核珠飞溅,最后猛地将赤那推开,急火火的冲向了阏氏的帐篷,将手中一串汁横流的葡萄朝着白如皑雪的地毯上砸去。
“大雁的女人,本王来给你们送珍贵的葡萄了,还不出来叩谢!”
青霜从屏风后绕出来,冷眼瞧着地上那一滩赃物,用着生涩的苍蒙话轻声道:“阏氏刚刚安歇,九王有事?”
帕琏冷哼道:“没事就不能来了?我们苍蒙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迁徙,忙着为过冬做准备的时候,她倒好,刚刚喝过□吃过,就优哉游哉的去睡觉,她当自己是我们苍蒙请来的天女?还是她就是你们大雁口中那种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猪!”
青霜面色一变:“九王,请慎言!”
“难道我说错了?”帕琏将整个帐环视了一周,看着那些美非常的雕花瓷器,那些巧夺天工的金玉用品,朦胧薄透如彩霞般的纱帘,丝滑流彩般的绸缎,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屏风、书架,还有擦得雪亮的各色武器挂饰,除了地上这一张完全看不出拼缝的白色绵毛大地毯外,这帐篷里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件苍蒙的物品。
他指着这一片金碧辉煌:“你们本不是我们苍蒙的人,你们连供奉最伟大的格帕欠天神的神龛都没有,你们凭什么得到我的认同,得到我的尊敬!你们这群大雁来的蝗虫,给我滚回你们自己的土地去!”
“不错的提议。”一道慵懒而骄柔的声响从屏风之后绕了过来,青霜低下头去,伸手从里面接出了一名女子。
半睡半醒的顾尚锦只梳着散散的垂髻,眉目松散,脸颊半纭,唇角一抹疏离而又高傲的轻笑,罩着一件青胆褐底金丝雁南飞的长衫,懒懒的靠在榻上。
她缓缓抬头,似笑非笑的凝视着少年:“本既然不是你们苍蒙的人,自然也不能呆在你们苍蒙的草原上;就算勉为其难的住在了这无片瓦片墙的帐篷里,却也无法装模作样的去朝拜你们苍蒙的神;就算吃着你们的牛羊,喝着你们的马,本这具身子也是在大雁的土地上长大,受着大雁子民的滋养,哪怕以后死在了草原里,我的魂魄也依然会不远千里的回去故乡。
你说,你们苍蒙留我在这里到底有何用?”
她随手从一旁的冰盆里挑起一小块西瓜吃了。这东西只有大雁才有,在大草原上几乎是从所未见,是顾尚锦的生母赵王妃千方百计让人千里迢迢送来给女儿解馋的。
顾尚锦直接用行动表明,她看不上苍蒙的任何东西。他们认为珍贵的物品,顾尚锦措手可得;他们认定轲华对她有无上的宠爱,而她嗤之以鼻;他们对她的嫉恨和不屑,她又何曾真正放在心上?
“在这大草原上,除了大君方归云,你就是苍蒙最尊贵的人。你都对本忍无可忍了,其他人可能早已对本恨之入骨。既然如此,九王何不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大家各得其所?”
几乎是醍醐灌顶,帕琏倏地大笑,指着顾尚锦的鼻子大骂:“我一定会让你滚出我们的大草原!”
顾尚锦吃完了西瓜,挑眉笑道:“拭目以待。”
帕琏刚刚跑出帐篷,赤那已经跪在了帘子门口:“阏氏请恕罪。”
青霜刷得拉下帘子,用大雁话抱怨:“谁要饶恕你!好端端的,以前送东西过来的时候没有一点问题,就今日偏生被九王撞见了,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对我们大雁的公主有意见,别来就是了,让你们苍蒙的大君把你调开去,省得相看两相厌!”
赤那站了起来,木纳着一张脸,用草原话回她:“在苍蒙,任何人都不会违背大君的命令,哪怕是要砍下我自己的脑袋。”
青霜瞪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赤那哼哼:“你又说什么,我也听不懂!”
青霜气得眼眶一红,抿着嘴瞬间就落下泪来,赤那吓得倒退一步,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被自己弄哭的少女,正不知所措中,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轲华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来,那脸上的怒火比狮子的愤怒还要凶狠几分。
青霜一惊,正准备去通知顾尚锦,轲华一把掀开了她,撕开帘子,从牙缝里面蹦出几个字:“顾尚锦,你一定要闹得我们兄弟反目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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