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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噬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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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过了一个月时间,实验室的微波炉一直没批下来,我每天都去找阿波罗热饭。

    他为人亲切,一次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渐渐的我们开始聊天,并且时间越聊越长。

    终于有天我问他:“你是在天文台打工吗?”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实验室里的人,可问了月球师兄,他说本没有一个叫阿波罗的混血儿。

    阿波罗笑笑没说话,自顾自摆弄着手里闪闪发亮的银色长笛,他总是有很多这种稀奇古怪的乐器。

    “你有本事哪天扛一个大号过来。”我被长笛的光芒晃了眼睛,一时间忘记了问题。

    光这一月里我就见他带过小提琴,双簧管,手铃,三角铁等好几种管弦乐器,搞得我差点都以为他家里藏着一个交响乐队了。

    “……等我想想。”他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了。

    “你怎么有那么多乐器?”我纳闷极了,这不是纨跨子弟学而不的典型表现么。

    “它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用它们打发时间。”

    将长笛凑到嘴边,阿波罗闭上眼自顾自演奏了一段明朗轻快的旋律,我几乎能透过笛声察觉到他愉悦的心情。

    那是德沃夏克的幽默曲。

    “你不用上学吗?”我对他的生活状态感到羡慕,明明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我每天苦逼的奔波在教室和实验室之间,他却游手好闲晃荡在这鸟语花香的山林里。

    阿波罗放下长笛,以手做枕懒洋洋躺在草地上,长腿大开,似乎并没听见我的问题。

    “你最喜欢什么乐器?”我想想,换了一句话。

    “长笛。”他立刻出声,毫不犹豫。

    ——看来是故意不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终究还是原谅了他的故作神秘。

    “我也喜欢长笛,你以后多吹给我听。”我朝他提要求。

    他闭目养神没有说话,只是嘴角轻轻翘着,透露出青年特有的狡黠和得意。

    在悠扬的长笛声陪伴下,夏天日渐流逝,我在十八岁的夏末,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给宋师兄送了一个月的爱心午饭以后,某天他主动提出送我回家。

    我婉拒多次,最后在他的坚持下,同意让他送我到公交车站。

    哪知道离开实验室他忽然又说想出去散步,让我陪着走一圈。我心里虽不愿意,不过抬头看太阳还好好挂着,所谓光天化日,就硬着头皮勉强答应了。

    在山里走了约莫五分钟,忽然有只不规矩的手伸过来想握我的手心,我不假思索甩开,回头就瞧见宋师兄比锅底还要黑的脸。

    “小鹿,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他看着我,几乎是从牙齿里咬出这句。

    我大吃一惊。

    实话说,进实验室一月有余,我还从未留意过乐似榕以外的男人,在我眼中他们都跟橱窗里的廉价塑料模特一样面目模糊,统一是流水线产品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阿波罗同学不算啊,那张脸已经出色得超过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想不记住都不行。)

    我认真打量这位宋师兄,平心而论,他样子清秀,加上s大王牌专业在读研究生的身份,似乎是个不错的男孩儿。

    不过,也只是男孩,我最讨厌的幼稚男孩,所以送了一个月饭,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想过要问。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我朝他抬起下巴。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被男生表白,也不是我第一次拒绝异,我想他应该会跟以前的几个人一样,下一瞬间就红着脸离开。

    然而这次我却估计错误了。

    我忘记了宋师兄是成年人,他和那些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今天他约我出来,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会主动给我送一个月饭?为什么要天天不辞辛苦往实验室跑?”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寒光。

    艾玛这误会大了。

    “我、我不是……其实……”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堂而皇之说出自己那曲线救国的小算盘?这可不行。

    “难道你的目标不是我?”宋师兄从我的迟疑中看出了答案,脸色很快由青转白。

    “你喜欢的人是乐教授?”他的声音就像一张绷到了极致的弓,带着微微的颤音。

    我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稻草。

    “为什么?!”

    宋师兄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伸手抓我,将我牢牢往墙角按去。

    “为什么你也是这样?为什么你眼中就是没有我?你知不知道假以时日我也能成为乐似榕?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看看我!”

    他歇斯底里喊着,眼睛像充了血般腥红骇人。我尖叫着打他,踹他,脑海里一瞬间想起军训时教官施展的防身术,可更多的是空白,完全的空白,我不记得那些招式是怎么做的,我只能感觉到男人喘着气的头颅朝我的脖颈和脸上袭来,令人反胃的恶心。

    刺啦一声,衣领被扯开了,凉飕飕的风钻进了衣里。

    我不知道盛怒的成年男子力气会这么大,让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害怕极了,绝望的哭喊起来。

    “救命!救命!”如果当时有分贝测量仪,我的叫声一定是最高标准的噪音。

    噼啪!

    空气中响起了奇怪的电流碰撞的声音。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哀嚎,那是宋师兄发出来的。

    他像被毒蛇咬着般飞快松开我,满脸痛苦的跪了下去,有一簇橘红色的火焰从他的袖口处飞快朝肩膀蔓延开去,我开始闻到了皮烧焦的味道。

    这是什么?我震惊得完全忘记了反应。

    火焰越烧越旺,蔓延的面颊也越来越大,宋师兄在草地上拼命打滚试图想将它们扑灭,他大声呻吟着,面目扭曲痛苦至极。

    我终于回神,脱下外套使劲扑打他身上的火苗,又抓起沙土朝着火的地方大面积撒去。

    直到火苗终于被扑熄,宋师兄再也没有逞凶的力气,就这么衣衫褴褛躺在草地上缩成一团。我赶紧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一路将他送进了医院里。

    活了十八年,那天我第一次彻夜没有合上眼睛。

    8

    经过医生诊断,宋师兄的胳膊属于浅二度烧伤,局部深二度烧伤,情况不太好,但是也不算糟,至少不用植皮,只要心护理就好。

    所有人都来问我是怎么回事,但我却什么也答不上来。

    ——尼玛我能说自己看见了人体自燃吗?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怎么能说出去?

    就像达成了事先协议一样,我和宋师兄都对他那天的一时癫狂保持了缄默。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光辉的事迹,而我则在听说他的上任女友是先于我进实验室的校长之女时,将心中的愤怒升华为了同情。

    宋师兄无疑是一个被乐似榕强大光环压迫变形的悲剧。

    上了大学后这种事情很多,s大强手如林,曾经的天之骄子很容易就忽然一文不值,逸夫楼上每年都有人想不开跳下去,我觉得比起小姑娘的爱来说这群人更需要心理医生。

    当然我没有给他介绍,因为发生那件事以后我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去实验室。

    宋师兄的母亲从外地赶过来照顾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迷信,她强迫宋师兄退出了实验室。我顺理成章不再需要给任何人送饭,这个结局皆大欢喜。

    一个星期后我重新振作,踏进了实验室。

    虽然没有热饭的需求,但我怀念阿波罗的长笛,于是像之前一样如约来到天文台下面。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顶着一头卷发坐在长廊尽头等我。

    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论是草地上还走廊边,我几乎翻遍了整个后山,再也没能找到他的身影。

    那张俊美的脸仿佛是一个梦幻的肥皂泡,悄无声息消失在天际。

    终于有天我忍不住向月球师兄打听,那个天文台里究竟有些什么人?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实验室驻扎在里面?

    “你说那个废弃的天文台?”月球师兄显得很吃惊。

    “那是上个世纪法国佬留下来的东西,五十年代翻修过一次,没多久就不用了,主要是里面的设备太陈旧,研究所的人都撤到紫金山去了。”月球师兄坑坑洼洼的脸透着说不出的诧异,“那里起码空了十年以上,你怎么可能在那儿遇到一个帅哥?还是混血儿?”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看你是撞邪了吧!”月球师兄望着我险无比的狞笑,“去去,周末赶紧去庙里烧香去。”

    “科学工作者怎能宣扬封建迷信?”我啐他,“小心群众检举你。”

    月球师兄不屑瘪嘴:“我跟你讲啊,以后接触的东西越多,你就越会发现这个世界不可思议,好多东西本没法儿用科学解释,所以有时候就要靠这个。”他神秘兮兮从白大褂里拉出一尊小玉佛,在我跟前献宝似的晃了晃,“阿弥陀佛,吉祥如意。”

    我不理他,因为不甘心,又找了一天跑去天文台,还打开早已风化的窗户门栓翻了进去。

    然后我惊呆了。

    果然如同月球师兄所说,里面空空如也满是蛛网尘埃,一看就荒废了多年。

    没有实验室,没有仪器,甚至连水电都早已被切断——公告栏里仅剩的一张停水告示是一九五八年的,墙壁上哥白尼开普勒的画像早已发黄粉化,轻轻一吹就能少半张面皮。

    满屋子都散发着冷潮湿的霉味,让人哪怕多呆一刻都会觉得恐惧恶心。

    ——这里不可能有微波炉,那么阿波罗究竟是用什么为我热饭的?

    满腹惊涛骇浪翻滚,我的手脚都凉透了。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感到害怕,但每每回忆起阿波罗的幽默曲和笑脸,我都依然觉得温暖。

    我想就算是飘移的游魂,他也是一个好游魂,阿波罗那么健康阳光,不可能有坏心。

    话虽然这么说,第二天我就拉上妈妈去寺庙里求了一只平安扣回来,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

    秋天渐渐过去,冬天来临。

    我依然坚持不懈的每天去实验室报道,却再也没有去过天文台。

    偶尔我会产生幻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好像突然出现在身边,对着我微笑。

    清风吹开他微卷的刘海,露出一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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