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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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陆嘉坐在蔺川大剧院的vip座位上。今晚是晏修明的蔺川首场芭蕾舞剧《天鹅湖》的演出。较之颜霁和莫傅司,其实他并不是很热爱艺术这种缠绵悱恻的玩意儿,颜霁就曾讥笑他去看歌剧等同于牛嚼牡丹焚琴煮鹤清水濯足,苦笑了一下,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寻思着两个半小时的歌剧之后是不是还可以回办公室把前几天因为爷爷住院而耽搁的工作完成。
有鸦片香水的馥郁香味飘来,沈陆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尽管光线微黯,尽管翩跹走来的女人今日不知道为何画了浓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伍媚。
伍媚也看见了沈陆嘉,眼睛里有惊异之色闪过,她看人很准,并不认为沈陆嘉是会西装革履地坐在演奏厅里听两个小时依依呀呀花腔的人。不过转瞬间,她莓红色的朱唇微微一钩,算是致意,施施然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然而天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她的座位,不偏不倚,就在沈陆嘉的左手边。伍媚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苏浙给她搞的什么烂票,但面上还是丝毫不露,徐徐地抚着水鸭绿的礼服裙摆坐在了沈陆嘉的身侧。
鸦片的香味愈发浓郁,沈陆嘉下意识地动弹了一下身体,将原本塌陷在天鹅绒座椅里的身体微微绷紧。他的这个小动作看得伍媚有些好笑,她是蛇蝎虫豸么,沈总看见她便这般不舒服?抱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思,她反而朝沈陆嘉那边凑了凑。沈陆嘉果然不悦地蹙了蹙眉毛。
“好巧,沈总也来看芭蕾舞剧?”伍媚索转头,眉眼含笑地看着沈陆嘉。
“伍老师。你好。”沈陆嘉面无表情地回道。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发激起了伍媚的玩心。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沈陆嘉,“沈总今日又觉得我无愧于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身份了吗?”
沈陆嘉一下子没听懂,棕褐色的眸子凝视住伍媚抹着凫蓝色眼影的深邃眼窝,眉头皱的越发厉害。
伍媚好心提醒他,“伍老师。伍小姐。”
这个女人,恁是记仇。沈陆嘉看着她微微仰着下巴,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自得,忽然觉得这样的眼神似乎要比那种没有人味的冷好很多。他淡淡一笑:“伍老师记真好。”
观众开始陆陆续续进场。看着沈陆嘉右手边空出的座位,伍媚揶揄道,“沈总会有如此的闲情逸致,还真是叫我吃惊呢。”
“别人送的票,不来不太好。”沈陆嘉实话实说。
伍媚心中蓦的一动,朋友送的票,不来不大好,如果朋友也是观众,自然两个人该一起亲临,但是现在却只有沈陆嘉一个人,这个朋友的身份就值得推敲了。她的视线垂落在手里的铜版纸票上,一个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年轻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也望着她。尖尖的下颌俨然武器。又熟悉又陌生。
芭蕾舞公主。伍媚在心底咀嚼似地反复念了几遍,这才笑道,“沈总的这位朋友可别是芭蕾舞公主晏修明吧。”
“她是我一位世伯的女儿。”简单一句话便是对她的问题的肯定答复了。
伍媚轻笑;“那我找偶像签名或许还要麻烦沈总呢。”
《天鹅湖》的背景音乐骤然响起,整个大厅一下子陷入混沌的黑暗当中。
伍媚看着舞台上的浓黑,眼神虚空。头四十五分钟她不会看,她只为那只第二幕开场时才会出现的白天鹅而来。只为她而来。
尽管剧情俗烂,一个被魔王罗特巴尔特施了魔法的落难公主奥杰塔,变成了可怜的白天鹅,只有王子齐格弗里德真心爱上公主才能破处魔咒。然而男人永远都是“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魔王的女儿奥吉莉亚变成了奥杰塔的模样,王子被这黑衣尤物迷得神魂颠倒,与之订婚。结尾自然是大团圆,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沈陆嘉倒觉得也不是特别无聊。不过到了第一幕群舞的部分,随着一群穿着紧身裤的男舞者上了台,沈陆嘉忍不住皱眉,紧缚的裤子贴着舞者的下/身,**的轮廓几乎纤毫毕现,他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力与美,只觉得有碍观瞻,有伤体面。
伍媚大致猜到了沈陆嘉何以皱眉,在暗中发笑,这位沈总,还真是一位妙人。
好容易熬过了第一幕里漫长的王子成人礼舞会,到了第二幕。伍媚这才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舞台。
王子拿着弓箭在湖边狩猎天鹅。然后奥杰塔,也就是穿着洁白芭蕾舞裙的晏修明轻盈地旋转跳跃着出现了。慢板双人舞里,她那么纯洁,那么含羞带怯地看着王子,眼神几乎要让人心碎。即使此刻并不是该鼓掌致意的时候,台下还是爆发出一阵掌声。
看吧,人们永远都爱温柔无害的白天鹅。黑漆漆的厅堂内只有舞台上的一柱光,追逐着女主角。雪白的裙裾在强光下愈发白得刺目。伍媚从小就不喜欢白天鹅,别人看天鹅是纯洁的象征,她却觉得充满着□的污秽感。媚俗的长脖颈,丰腴肥美的/身,难怪当年宙斯为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之妻丽达的美貌倾倒时会变成天鹅与其苟合。
随着嘹亮的号角声,第三幕里黑天鹅终于出现了。晏修明换上了黑色芭蕾舞裙,头上戴着璀璨的王冠。她脸上的表情也一改第二幕的优柔温驯,变得骄矜魅惑。可是台下的沈陆嘉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在瞑色初遇伍媚时她跳得那支舞。这个女人,才当得上是媚骨天成。
伍媚没有心思看剧情,她在等着第三幕的重头戏——连续三十二圈的挥鞭转。当年她可以在不超过一条皮带圈出的范围里做完这个动作。现在她想要看看芭蕾舞公主能做到哪一步。
晏修明开始连续不断的轴转,黑色的裙旋出一个个完美的圆周。沈陆嘉惊奇地看着舞台上的女子。她的脚尖的移动范围没有超过直径五十厘米的圆。伍媚下意识地将手按在左膝盖上,眼神痛楚而绝望,她的腿,现在连一个最基本的划圆圈都做不了。手指不由发力,票在她细白的手指里痛苦地蜷缩,最后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沈陆嘉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身侧铜版纸皱褶的声音。他稍稍转头便看见了声音的来源。即使光线非常不好,他还是感受到了伍媚眼睛里黑压压的痛苦。她在为什么而痛苦?她这样恣意妄为的女人也会为什么而痛苦吗?沈陆嘉头一次发现自己涌起了蓬勃的好奇心。
感受到沈陆嘉研判的目光,伍媚心中一惊,不着痕迹地把手移到他看不见的身侧,又恢复了一贯调笑的口吻:“沈总干嘛看我,我能比天鹅公主好看吗?”
她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残余的被戳穿的恼怒和倔强,沈陆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顾看演出的礼节,开了口:“我不懂舞蹈,但是我觉得你上次跳的弗拉明戈很好。”
伍媚的心猛地一跳。沈陆嘉看出什么了吗?他这是在安慰她?不,她只会当做是一句客套话。捂住嘴笑了笑,“那我就谢谢沈总的夸奖了。”
两个人又继续看演出。
已经到了尾声。随着舞者的谢幕,剧场里所有的灯一时间全部亮起。伍媚忍不住伸手去抵挡那光。
舞台上的晏修明看见了沈陆嘉,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冯青萍早已经从后台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大束的花。将花束往女儿怀里一塞,她愉快地说道,“花是陆嘉派人送的。”
有记者终于从安保人员里突出重围,扛着长枪短就要采访晏修明。
“晏小姐,我是蔺川都市报的记者。您今晚的演出真是美妙极了,您以后会考虑留在国内发展吗?”
“晏小姐,一人分饰两个差异很大的角色,压力大吗?”
……
冯青萍最烦这些记者,不过是些小角色,也配采访她女儿?
晏修明倒是难得的好脾气,朝记者们粲然一笑,“谢谢媒体朋友的赞誉,我跳了两个小时,让我休息一下,可好?”
女神一笑,男记者立刻缩回了采访话筒,举起相机,自发挑选着最美的角度捕捉了几张女神的倩影。冯青萍则护着女儿向后台走去。
沈陆嘉在心中赞一声好修养,出于礼貌,他也必须去后台一趟,做个交代。然而一回身,他惊异地发现伍媚已经不知道何时悄然离开了,空气中只依稀留下了鸦片的香味。
冯青萍正在点评女儿今晚的发挥水准:“白天鹅的舞蹈动作跳得很到位,肢体表现的柔美连贯;但是黑天鹅一段跳得还不够动感强烈,回去还要练,尤其是挥鞭转,移位还是嫌大……”
沈陆嘉恰好听见了这一番话,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凡俗妇人的晏伯母似乎对芭蕾舞非常之懂行。
“啊,陆嘉来了。”冯青萍拔高了声音。
“晏伯母,晏小姐。”沈陆嘉客气地一笑,“演出很彩。”
“喊她修明就可以了。什么小姐来小姐去的,多见外。”冯青萍假意责怪道。
晏修明紧了紧怀中的鲜花,“沈总,谢谢你送的花。”
“我也不太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花,就让秘书帮我订了一束,希望你喜欢。”花其实是沈陆嘉让薛心璐买了派人送来的,他有花粉过敏的毛病,绝对不会主动去买。
晏修明眼底有失落滑过,不过还是微笑着说道,“我很喜欢。”
谁也不知道,后台僻静处,有一双眼睛冷眼瞧着这一切,嘴角浮泛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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