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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 十七章 静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贾府里闹得乱糟糟,很快就成了京中各家的饭后谈资。迎春关紧门户,每天只在家安心待产,旁的一概不理。除了时不时的派人回去给太夫人和楚夫人请安,迎春暂时是打算和府里保持距离了。楚夫人也让人传话给她,让她在生产前不要回去的好,万一哪天王夫人再抽风闹起来,推推搡搡的,说不准出什么事。

    孙绍祖每日出门当差,晚上在家陪着迎春说话解闷,日子倒也清闲。眼看到了六月,离迎春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一大早,孙绍祖照例嘱咐了下人们一番,这才收拾了出门去。布氏拿了新做的孝子肚兜在迎春屋里和晴雯两个一起商量着花样子。迎春处理了几件家事,正凑在一边看鸳鸯收拾做好的小褥子小被子。杏儿突然小跑进来,急道:“夫人,厨房童嫂子还有几个妈妈们突然开始肚泻了。”

    不等迎春说话,紫陶瞪了眼睛道:“你这丫头,腹泻又是什么大事,还值得你急慌慌的跑来?”

    迎春也奇道:“怕是吃错了东西,去请大夫回来瞧瞧就是了,急什么?”心里却想着,这杏儿性子太过跳脱,这么点子小事也值当大声嚷嚷,也得管教一下了。

    杏儿缩了缩脖子,转身跑出去请大夫了。紫陶瞪了眼睛,鼓着腮帮子对迎春发牢骚:“这丫头,仗着夫人脾气好,行事越来越不靠谱了。前儿我带着绣橘和她从外头进来,哪知汹正卧在花丛子里晒太阳。也不知怎么,突然蹿了出来。虽说是吓了一跳,可连绣橘都憋着没敢大声喊,她倒好,吱哇乱叫的折腾了一通,反把汹吓得一愣一愣的。”紫陶越说越气,不由道:“好在老爷和夫人去庄子上了,要不然万一吓着夫人可怎么好?”

    迎春点头笑道:“我原觉得她还小。也不想太过管教她。既这样,你就把她带在身边多提点些吧。要不然,等回头你嫁了人,我怎么指望她来伺候我呢?”

    紫陶没想到迎春会突然提到嫁人的事,愣了一下才红着脸道:“夫人这是说什么呢,奴婢可不嫁人,奴婢还要伺候小少爷呢!”

    鸳鸯笑着插了句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嫁了人不是一样能伺候小少爷嘛。”

    “呸,就你话多。”紫陶通红着脸啐了一口,扭头摔了帘子出去,一叠声的喊了杏儿过来,拎着人就走到一边窗户根儿底下教训去了。

    众人笑了一通,唯有晴雯脸上淡淡的。迎春心里明白,她怕是经过一场生死。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是不会想到嫁人这些事的。布氏笑道:“夫人这是已经给紫陶姑娘衙了人家么?”

    “那倒还没有。”迎春笑了笑,“她尽心服侍了我几年,我总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才行,万不能亏了她。凭是谁也一样,只要是安安分分的用心做事,我谁也不会亏待的。”

    旁的人还好,只有布氏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低了头用手指轻轻的扶着大红缎子肚兜上的图案。

    迎春也不去理她,叫了鸳鸯扶着她出去院子里走走。眼看产期就要到了,稳婆叮嘱她要多走动走动。也免倒是不好生产。布氏见迎春要出去,忙起身辞了出去。鸳鸯扶着迎春站在廊下,朝着布氏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回头低声笑道:“布姨娘倒是谨慎,夫人一出来,她也不再那屋里呆着了。”

    布氏确实有几分心眼,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既然向自己透露了有个弟弟的事,也许是不想在帮着郝春来做事的。迎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扶着鸳鸯的手在院子里溜达了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孙绍祖回来,照例先问了几句迎春今日感觉如何,这才转身去了耳房洗脸换衣裳。迎春忙叫人摆饭。孙绍祖换了一身家常穿的青色道袍出来。和迎春一起坐下吃饭。刚吃了两口便奇道:“今天这菜怎么和平日不大一样?”

    嘴可真叼,迎春暗笑:“童嫂子和厨房里的几个仆妇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都闹肚子。请了大夫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我便让她们今日在家歇了。晚上的饭菜是秋娘做的,怎么?不合你的胃口?”

    孙绍祖夹了一筷子腊鸭放进嘴里笑道:“那倒不是,就是和平日童嫂子做的味道不大一样。不过,我以为秋娘只是做点心拿手,没想到做菜也有一套。既然这样,不如以后时不时也做一顿换换口味也好。”

    见孙绍祖拐着弯的夸奖迎春的人,紫陶和鸳鸯都觉得与有荣焉,抿着嘴偷偷笑起来。迎春轻啐了一口笑道:“呸,你倒会指使人。”

    待吃过晚饭,迎春问孙绍祖:“紫陶和鸳鸯也差不多到了要嫁人的时候,虽说还不算太急,可我想着到底先定下来的好。”

    两个人都是迎春的陪嫁丫鬟,孙绍祖没意见:“既是你的丫鬟,你定就是了。不过,还得等有能顶替她们的人来服侍你才行。”

    迎春讪笑:“谁说问你的意见了,我只是这些日子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有合适的人选。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多的年轻管事要讨老婆。我想着让你帮着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孙绍祖听了,问迎春道:“你是打算放她们出去?还是以后还继续留她们在府里?”

    孙绍祖是武将,认识很多行伍出身的年轻后生。他们多数家有薄产,却没什么根基,不大可能娶到大家闺秀。于是便会想要寻个幸碧玉或是奶奶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做媳妇。如果迎春打算把人放出去,这样的人选便最合适。嫁过去就是当家太太,若是男方能干。往后还能博个一官半职。

    迎春笑道:“鸳鸯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金陵看宅子,还有个哥哥在府里做事,况且她为人稳重,心细,是个当管事娘子的料,我还是想着把她留在身边的。至于紫陶嘛,她本就是外头买回来的。父母兄弟都还在乡下务农。若是能给她在外头找个殷实人家最好,也不枉服侍了我这几年。”

    孙绍祖听了心中有数,便应了迎春:“等我留意一下。”说完突然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今日我收到金陵来信,我家那位族长大人竟腆着脸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字。”

    当初公婆先后离世,家产被族中长辈夺去,年幼的孙绍祖被逼远走他乡。这个族长可没起什么好作用。迎春问:“可还是当初那个人?”

    “祸害遗千年,活着呢!”孙绍祖哼了一声,“那送信的人还说,族长怜悯我幼时失祜,才特意给孩子起了名字,只等孩子出生就记入族谱。”

    迎春不以为然,那族长也太托大了些。虽然孙绍祖的父母不在。可他们夫妻并不是没有别的长辈。就算是要起名字,怎么也轮不到他。看来他是见孙绍祖如今做了官,想攀关系,打算着把以前那些龌龊事一笔掀过去。

    “你怎么说的?”迎春笑着问孙绍祖。

    孙绍祖见妻子的促狭表情,不由也笑了起来道:“送信来的是族长的侄孙,叫孙同林。论起来还要叫我一声堂叔。他爹当时可没少贪我家的东西,却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我会把当时的事都忘了,竟派了儿子来给我传信。言语中还提到让我帮他捐个官儿。”

    这也太不靠谱了,迎春讶然。孙家这些人难道还拿孙绍祖当成当年那个突然失去父母的孝子么?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揉来捏去。

    “当年的事我没忘,迟早要把我家的东西拿回来。虽然不指望那些产业过活。可到底是父辈传下来的,没得让他们随意夺去的。”孙绍祖接过迎春递来的茶,拿起盖子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暂时我也不想与他们闹翻。我只说,虽然没了父母在世,可到底还有岳父大人在。族长虽是好意,可也不能越过岳父大人去。何况夫人的舅舅向来当夫人是亲女儿一般看待,也早就说了要替孩子起名字的。那孙同林倒也不傻。听了这个,立时说这不过是族长的一个意思,自是不敢越过侯爷与总督去。”

    孙家能派了这么一个年轻人到京城来找孙绍祖,他一定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就凭着这一个见风使舵看眼色的功夫就不简单了。迎春笑道:“依我看。这不过使他来见你的一个借口罢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族里也没说管过你什么,这时候见你出息了,来找你办事,总得打听你现在的情况才好寻到话头。”

    孙绍祖哼了一声,族里那帮人,哪有一个好东西。孙同林今日竟还说要进府来拜见迎春,让他以迎春身子不爽拒绝了。看他的样子是要在京里待一段时日,只怕还是会过来的。而迎春又快到产期了,孙绍祖可不想迎春为了这些事费心。想到此处,孙绍祖便道:“若是他来请安,你不用理他,我自有打算。”

    迎春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便单独见外男。虽说他是你的族侄,可到底也是隔了几房的。到时候少不得让孙管事替我陪他喝杯茶罢了。”

    那倒也是,孙绍祖失笑,这些内宅的事,他还真是没想到。见迎春心中明白,孙绍祖转了话题:“说到名字,我早就想好了,你觉得‘庭皓”如何?”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迎春失笑,看来孙绍祖也脱不了俗,是喜欢儿子的。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动,迎春不由心中一动道,“如果是女儿呢?”

    “庭瑜。”孙绍祖立刻接口,又笑道:“是女儿倒好了,和你一样聪明能干,到时候还能照顾弟弟。”

    饶是迎春这个快做娘的人,也不由红了脸嗔道:“有儿有女的,你倒是想的远。”

    晕黄的灯光里,迎春微微低着头,优美的侧脸显得柔和又无暇。说出的话虽是薄嗔的语气却又带着淡淡的撒娇味道,让孙绍祖心里像是有只小手挠了又挠。他凑近迎春低声道:“阿迎,我想你。”空气里立时荡满了暧昧的气氛。迎春腾的红了脸,瞪了孙绍祖一眼扭过了头去。孙绍祖咧了嘴笑,丝毫不气馁的又贴近了几分:“你不想我么?”迎春只觉得一股热气钻进耳朵里,身子早已酥了半边,却还是低声道:“都快到日子了。”话没说完就被孙绍祖含住了耳垂,下剩的那句‘你去布姨娘的屋里’便只在嘴边打转说不出来了。

    “上次那样你不是很喜欢嘛,我可是把从宫里燕喜嬷嬷那里弄来的书细细的看过了。”孙绍祖半抱起软了身子的迎春低声笑起来,不等迎春说话便站起身抱着进了内室。不多时便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呻吟声。值夜的绣橘大红着脸躲进了耳房,待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听见屋里孙绍祖在喊人。她忙忙的打了热水,交给了穿着外袍站在门口的孙绍祖,头也不敢抬的走了。

    迎春折腾了半天,早就累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的由着孙绍祖替她擦了身子。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我如今是禁不起你折腾了,下次你还是去找姨娘吧。”说完便睡了过去。孙绍祖好笑的躺到迎春身边,这傻丫头,她倒是大方,自己都不说去姨娘的屋里,她反而赶着自己去。不过,孙绍祖皱了皱眉。袁氏倒也罢了,布氏迟早还是不能留在家里的。

    主子睡了,下人的屋里还亮着灯。紫陶好好的说了杏儿一顿,直说到二更时分才放了人走。杏儿摇椅晃的出了门,眼睛都困得快合上了。鸳鸯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叹道:“这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好的,你何苦捉着她说了这半天。”

    紫陶有些发呆,全没了刚刚教训杏儿时的精神劲儿。她手里拿着茶盅子,两眼愣愣的看着金黄色的茶汤,随着她的呼吸轻轻的荡起浅浅的波纹。

    鸳鸯见她不出声,伸手拍了她的肩头一把。问道:“你想什么呢?魔怔了?”

    “呔,瞎说什么呢。”紫陶回过神来,没好气的白了鸳鸯一眼,随即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我不过是想着这几年在府里伺候姑娘的事。”

    听见她对迎春的称呼从夫人变成了姑娘,鸳鸯便知道这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便也不出声,静静的听她说。

    “想必你也知道。我家里是大平县的农户,那年是闹饥荒差点饿死,才不得已卖了我进来。”紫陶像是想起了饿肚子的时候,不由舔了舔嘴唇。一口喝干了手中的茶,咽了口吐沫这才接着道:“我在家最大,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家里穷,虽说在家的时候也帮着爹娘干活,可到底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小时候替娘到里正家里借东西,常常会见到他们家的小丫头因为做错事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紫陶啧啧嘴,想起了里正家当年那个瘦小的穿着粗布裙子的小丫鬟。

    鸳鸯听着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也很有些感慨。谁说不是呢,做奴才的不都是这样吗。别说乡下地方,就算是京里这些个大户人家,也时不时的听说有打骂下人的。别说是打骂了,连命都是主家的,人家就算是弄死你,也不过赔笔银子了事。

    紫陶继续说着:“那时候我进了府,心里特别害怕,生怕有什么地方惹到姑娘不高兴会惹来打骂。”说着笑了起来,“哪知道我命好,遇到姑娘这样的主子,别说打骂了,就是重话也少有一句。吃穿用度比里正家的秀都好,还得了姑娘的恩典学了几个字,连我们村口那个秀才家的闺女都还不如我呢!”

    见她说的得意,鸳鸯扑哧一声笑起来:“你个蹄子,才刚说的我差点掉了眼泪,这会子又得意了,尾巴翘上去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乐了一阵,窗外的值夜妈妈路过清咳了一声,低声道:“姑娘们快睡吧,明儿还早起呢!”两人吓了一跳,立时收了声音,待外头人影走远,又低低的笑了起来。紫陶抬手整了整散了的发髻,笑道:“我这不是忆苦思甜嘛。”

    “呸,才刚说好歹学了几个字,就开始显摆了。”鸳鸯啐了一口,笑骂。

    紫陶正了正颜色:“我就是想着若是我们都嫁了,夫人身边也就是杏儿和绣橘两个了。袁氏不是个好东西,布氏虽说如今看着还老实,可到底是歌女出身,总让人放心不下。虽然大人对夫人好,可还是得有得用的人在身边才行。杏儿这丫头,够机灵却不稳当,让她就这么呆在夫人身边总是让人不放心。”

    鸳鸯本想调侃她几句,见她认真,便也不再说笑,笑道:“我看绣橘是个不错的,平时话虽不多,心里有数的很。杏儿虽然跳脱了些,认真管教一下也不要紧。前儿夫人不是还让文大娘带几个小丫头过来么,怕是心里早有打算的。”说完笑道:“再说,你也不是这一两天就嫁的,急什么?”

    紫陶腾的红了脸,狠狠朝鸳鸯瞪了一眼,笑骂:“死丫头,你比我小不了几天,成日就知道拿我说笑,我出嫁?难道你就不嫁了不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倒是紫陶打定了主意要管教杏儿,从那日起,便日日盯着杏儿,从严管教起来。杏儿本就聪明,再被紫陶拘着收了性子,便自然有了一种大丫鬟的劲头。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