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在河之洲(5)
叶紫羽溜回家中,半天不是个滋味。心想,搞什么啊?这算初恋吗?难道自己的初恋就是这个样的?杨婉清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也很诚意的帮助过他,可人家从来没有往恋爱方面想过,人家心里早有人选的,他算什么?
他按捺不住,只好跑出去找到陆禹皓,发泄下心中的郁闷。两人坐在街边的饮食摊上喝着啤酒,他把事情告诉陆禹皓。谁料听得陆禹皓哈哈大笑。叶紫羽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出洋相你这么开心?你这就是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吧。”
陆禹皓抹抹嘴笑道:“我看到你喝挺多,没看到你怎么痛苦的啊?其实这有什么呢?你想想看啊,高考前结识个红颜知己,帮助你度过难关,考上大学,捎带连我都给激励了,不然我们肯定死硬,一点机会都不会有,你还不得继续掏你的泥巴去?所以说,这是多好的事情啊。再说了,她叫你见面,你就见面呗,正好比划比划,咱现在不都是大学生了么,谁怕谁啊?可你跑什么跑呢?一看这撒脚丫子的样儿,不就不成熟嘛?小毛孩一个,还学人家花前月下?我看哪,你还是等进了大学再去实践你初恋的理想吧。”
这么一说,叶紫羽不由乐了。
陆禹皓又道:“上期《少年文摘》里有篇文章,讲男女之间的第四种感觉。说这第四种感觉,就是比朋友要多一些,但又不是恋人,比恋人要少一些。我觉得挺适合解释你同杨婉清的关系,回头我翻出来给你看看?”
听陆禹皓这么一讲,叶紫羽想起这篇文章他是看过的,暗自思付:是啊,仔细想想,婉清对他不是没有好感,否则不会这么真诚的帮助他。有这么一份真挚的友情难道不够吗?也许,恨不相逢未嫁时,总之,我应该很感激、很感激她才对!
想到这里,他心情平静好多。叶紫羽心说,那好吧,我注意克制,不去想她好了。毕竟上大学的喜悦,已经超越一切。
错开话题后,两人又聊上其他事情。今晚的意外,便连同苏桥的民工生涯一起,埋进叶紫羽的心灵深处。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神仙般的生活。虽然叶紫羽心中还惦念着杨婉清,但他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再去找她。同时,过了分数线,就等着录取通知,其惬意难以形容。陆禹皓、刘轩等诸多同学轮流在自己家里聚会。
刘轩同他俩一样,赶上了自费的末班车。而首批就被录取的蒋妍希和陆禹皓在同一所大学,张芷嫣被医学院录取,柳溢雅则考上南方一所重点院校。
叶成煊也在为儿子终于能上大学高兴。离开学还剩几天,父子俩上街,他买了一个漂亮的旅行箱送给儿子。回到家后,叶成煊泡上杯茶,又叫住儿子,面对面坐着,说道:“你考上大学,我就少了后顾之忧,有件事早该告诉你,怕影响你考试,现在可以跟你说了。”
叶紫羽见父亲神色凝重,便老老实实坐下,听父亲讲话。
“我已经办了退休手续。”
“为什么,您今年才55岁啊,不是说60岁才退吗?”
“这是我主动提出的。我在单位这几十年并不如意。现在其实也没什么正事可干,传达文件、开会、到工地上溜达一下,已经算是积极工作了。大多数时间,就是泡杯茶,看看报纸。反正大脑是没怎么思考过,周围的人基本一样。这是时代造成的,我们这一代人都这么过着。还真有些不甘心,所以我决定提前退休。”
叶紫羽问父亲:“那您退休后想干什么?”
叶成煊道:“我早想好了,所以今天才和你谈一谈。记得文革期间,刚生你姐的时候,我正巧被抓去批斗,没工作,只好去倒卖点商品。那时我在西南这边收购茶叶,山城产的沱茶是最好的,份量大,又酽,然后坐火车到陕西、甘肃一带去卖,那边人喜欢喝。同时我又从那边的农家手里收购些羊毛、土布,拿到锦城来卖。当时的布都凭票供应,一听说有不要布票的,虽然质量差点儿,买的人还是挺多,就这样都还不敢在大街上卖,只能跑到小巷子里吆喝。那时手头只有几十元本钱,跑一趟来回,赚上几十元,利润也算可观。可就这买卖在那个年代,还是个了不得的事情,叫‘投机倒把’,是违法的,火车上还查,要抓着了就得送去劳改。”
叶紫羽听着好玩,竟跟父亲调侃:“原来我差点成了劳改犯的儿子,您运气好,不然您可让老叶家出彩了,好歹我们也算书香门第,爷爷泉下有知,真要叫唤一代不如一代啊。”
叶成煊大乐:“君子固穷,这是孔子说的。可要不这么干,你姐的奶粉钱从哪来?那时还没奶粉,都是面糊糊。后来你妈不乐意了,说这种事情不能常干,得找个正儿八经的单位才行。我好歹也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那时的大学生可金贵着,不像现在,一抓一大把。去街道办事处登记,一位老太太叫填表,我学着别人唱高调,在个人简历的结尾,填了一句‘愿意为祖国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个‘建设’本是个泛指,谁知老太太没文化,一看‘建设’两字,那行啊,去建筑单位建设大楼吧。她倒好,把‘建设’直接理解为修房子了。”
叶紫羽一听也乐坏了,说:“还有这样的事儿,原来姐姐小时候也吃过苦啊,我还当她一直就在美国享福呢。”
叶紫羽有个未曾见过面的亲姐,很小的时候就被亲戚带到美国去了。叶紫羽曾经指着照片问父亲为什么要把姐姐送去国外?叶成煊说那时候中国很穷,家里也很穷,刚好碰上个机会,就让亲戚把你姐带走了。于是叶紫羽就哀叹,干嘛自己不早生两年。
叶成煊继续说道:“我在大学学的化工专业,倒去了建筑公司。由于出身不好,还犯过****,被分配到工地去做拉石头的工人,一开始还是临时的。你三岁的时候,我还在工地上拉石头呢。八十年代初才调到工会工作。这么一转眼,我已经老了。可我的心还不老,再在单位上呆个三五年也就这样,不可能有什么进展。所以我就想出来,联系家私人企业先干着,然后再寻找机会,看自己还能做点儿什么。以前是社会的因素,计划经济,大家都被束缚着,现在不一样,市场经济时代,普通人一样有了实现自身价值的机会。我不敢奢望重振祖业,但起码要试上一试,不能让别人说我们一代不如一代。而且,我也希望,有生之年能为你,甚至你的下一代,创造一点价值。那样,做父亲的才会死而无憾。”
叶紫羽眼眶一热,他被父亲的话语深深感动。“您的年纪都大了,在单位再干个几年,退了休,就好好玩。读书练字,摆摆龙门阵,再出去旅游,那时也该我挣钱给你们花了。”
儿子能说出这番话来,叶成煊大是欣慰,他慨然言道:“年纪大了,才更能体会到时间的宝贵,我要是不按照自己的意愿试上一试,这辈子死不瞑目。”
说到这里,他豪气顿生,哈哈一笑,站起身走到写字台前,拿过纸笔,抖转衣袖,信手写下曹操的一首诗,递给儿子:
神龟虽寿,犹有竞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父子俩都静静的思考着,心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