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紧，早起枝叶上全都挂满了莹亮的冰棱，天地素裹，放眼白茫茫一片。士兵踩着厚厚的积雪穿梭而过，唤醒了沉睡中的耳朵。

    “你醒了？”就着灯烛看书的人听见响动回过了头。

    “什么时辰了？”无瑕有些发懵，当抬眼见天已大亮时更是大吃了一惊。

    “我昨天……”

    “听着战报就睡过去了，是我将你抱回来的。”郑澈轩有些忍俊不禁，看无瑕满脸惊愕，又是一笑，走过去将手中外衣覆在他的身上拢了拢，道：“穿了衣服，我让人端水来给你梳洗。”

    “我竟沉沉的睡了一整晚了吗……”无瑕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听着战报时就睡过去了，且一睡还是整整一个晚上。

    “许是这几日太累了的缘故，没关系，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今日无事，吃过早膳我带你回一趟以丹，这次出来得久，带的御寒的衣物不够，你这身子若是不好好护着，怕是到时撑不下去。”他知道无瑕必会反驳，所以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干脆的将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

    无瑕的身子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又怎会不清楚，他自知很多东西欲速而不达，到了现在这般地步，又何必争这朝夕，所以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点了点头，答应了郑澈轩的要求。郑澈轩很是高兴，回头便叫了人过来，自己则走出帐外去吩咐事情。

    无瑕走到案旁坐下，随手翻起了反扣桌面的书卷，才见竟是自己随身所带的那一本。卷上有他的批注，蝇头小楷十分整齐，可边角处却有些模糊，似因人摩挲而晕了墨迹。

    他眉目淡淡，心中却隐隐有些发酸。郑澈轩就在帐外，压低声音嘱咐着元辰事情，大雪纷扬，一朵一朵慢慢覆上了他的发，也不知说到了什么，他竟对着元辰微微一笑，那笑容让无瑕心头一悸，莫名间有了伤感。

    “好了，我去备马，你吃了东西咱们就走。”群臣面前威严无比的帝王在自己心爱的那人面前显出了与常人无异的表现，不管曾经用过怎样卑劣的手段，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热烈渴求的那份感情。

    “好。”简短的一个字，拉近了两人之间曾经无法横越的沟壑，或许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与自己的相处才会如此简单。

    捻动的发簪在烛光的照射下耀出了翡绿的光泽，眼波流转，微笑浮现：白炎，无瑕很快就能来找你了，你说过你是那报恩的小草，要生生世世追随无瑕轮回不止，若真是这样，那你记得下辈子要早一点找到我，这样我们才能将无数的错过给补回来，你听到了吗……

    “好了，你试试动动腿脚。”

    脚掌小心翼翼的挨地，有些迟疑的往前踏了一步，当发现自己的腿不疼不瘸可以正常走动之后，魅筱夕忍不住一把捂住口鼻，眼泪瞬间盈了眼眶。

    “我可以走了……我的脚不痛了！我的腿也好了！它好了！”心中的喜悦难以抑制，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硬撑着拼了命的活，就算腿瘸了，苟延残喘在最黑暗的角落，她都未曾失声痛哭过，她吞着满腹的痛苦追寻着广阔天地中最渺小的希望，从未想过还会有人在乎自己，为自己去做什么。

    “我，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她有些窘迫，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茅屋，想到自己拼命攒的那这些个银钱还抵不上缠绵随手抛出的一粒金弹子，顿时感到了沮丧。

    缠绵低头笑了。

    “不需要，你给我的已经远远足够了。”他起身展了展臂膀，对着魅筱夕道：“我准备离开了，你有什么打算？”

    “你要走了？”说起来，给自己治腿的这些日子，他好像再也没有酗酒，只捣药时偶尔发呆，好像在想着谁一般。他的衣服也不再脏兮兮，而是整洁干净，隐隐的透着一股迷迭香的味道，十分好闻，除了满脸的伤疤，他的整个人看起来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啊，我还有事要去做，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缠绵终于不再颓废，自暴自弃了。

    “我……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有很重要的人要寻。”魅筱夕低声念叨了一句，擦去眼角的泪水，对着缠绵灿烂的一笑：“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倒是你，以后不要再酗酒买醉，很多时候逃避是没有出路可走的，想要争取的东西，想要寻找的人，都得自己去努力。”

    “说得极是。”缠绵渐渐隐入了笑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来：“这些银票汇通钱庄通存通兑，你收起来。”

    “我不要！”一如既往的倔强，魅筱夕往后退了一步，将双手缩到了身后：“我的腿脚好了，能够做更多的活儿，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你一个姑娘家四海漂泊实属不易，我这不是施舍，是对你施与援手的答谢，或者，你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以后有缘再见再还给我就是。”他言语诚恳，并无半点施舍的意味，魅筱夕咬了咬唇，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

    “那好，我以后一定还给你！”她伸手接过锦囊，在缠绵转身的刹那呢喃低语道：“等我找到了风流，找到白炎和无瑕，我一定——”

    缠绵的脚步顿了一下，似有些迟疑，他回过头看了看魅筱夕，片刻，身子一转又走了回去：“你方才，说什么？”

    魅筱夕不解的眨着眼睛，许是缠绵问话的神情有些奇怪，她竟有些慌乱起来：“我，我……”

    缠绵俯下身子，用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双臂，虽然声音很温柔，却带出了一种不容抗拒：“你说，等你找到了谁？”

    “风……风流。”

    “还有呢？”

    “还有……白炎和无瑕……”

    双臂骤然一松，魅筱夕不知所措的看向了眼前那个高大的男子。

    缠绵站在原地仰起了头，眼中噙着眼泪，脸上带着笑，似有些苦涩，又仿佛很是高兴，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又如释重负的笑出了声。

    “你要找的是他们……一直以来，你要找的人都是他们！”自言自语了几句之后，他低下了头对着魅筱夕说道：“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一起走！”

    “去哪？”

    “信陵，那儿有我的故交，若没有消息我们再往前走，先去泾阳，然后继续找，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帮你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