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是克星
艾凉一就那样疯着,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只是想要逃离那里,逃离那个充满酸涩回忆和心痛的地方。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一丝丝轻柔的划过她的手背她的脸颊,像极了妈妈刚才的冰凉。
眼睛被泪水和雨水冲刷的根本看不清路,红绿灯在她眼里化作一团,凌乱的步子朗朗跄跄的穿过十字,吓得后面紧跟的夏桑一声尖叫,艾凉一却是一点都听不见。
直到腿开始发酸,脚底下有了麻木的感觉,艾凉一一点点挪动步子撑着身子伸手扶住前面的一棵树,大口大口的缓着气儿。
这时,她才抬头看看眼前的景物,嘴角微微勾了下:怎么回到了这儿!
稍微歇了一会儿,她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直到到了爸爸的墓碑前,她才停下脚步,扑通一声就瘫坐在地上,斜躺在碑上,伸手缓缓的抚着爸爸那张照片,那张他自己最引以为豪的照片。那时的爸爸很英俊,没有胡子拉碴也没有不苟言笑,好像永远都是温柔细心、乐呵呵的那一个。
身子开始微微颤抖时,肩膀被人用手箍着拉起来带进怀里,“或许今天是阿姨心底深处最盼望彻底解脱的时候,你应该高兴!”
从出了市区,夏桑就已经知道艾凉一要来这儿,只在她身后静静的跟着,看她痛苦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看下去。
单薄的衬衣早已经被雨水淋得粘在皮肤上,深秋的天气还是有些犯凉,再贴上冰凉的石碑,艾凉一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开始颤抖,心底的委屈一点点涌上来,双手紧紧抓着夏桑的手臂恨不得捏碎了,嘶吼声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她的所有怨念一切的隐忍都在此刻喷薄而出。
夏桑默默的流泪紧紧的将人搂紧了,突然觉到手臂上钻心的疼,她低头一看,艾凉一正咬在那里,微微渗出血丝的同时艾凉一放开了她。
抬眼看着跟自己一样泪眼婆娑的夏桑,她伸手想为她擦干,可雨总是下个不停,不论怎样都擦不干净,艾凉一双双拳打在她的肩膀,“对,我是克星,乔芯玥说过的,我现在终于知道了,我就是克星!”
夏桑心疼的抚起她的脸,要她对上自己,摇着头告诉她:“你不是,你是最好的一一,我要跟我一起生一起死的人!”
艾凉一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只是自己低着头,“八岁克死爸爸,害的妈妈再不会认识我,到了唐家只是给他们惹事,好不容易找回了妈妈,才不到一年时间,又被我克死了。夏桑,你说这样的人不是克星是什么?啊?你告诉我,是什么??”
艾凉一说到这里开始激动,突地就站起来指着夏桑质问,夏桑起身往她跟前走一步她后退一步,最后干脆直接转身就跑,什么方向她根本不知道,自卑、惭愧和自责已经占据了她的整颗心脏,她甚至在想,要是现在就这样死了,肯定还能追上妈妈,下辈子肯定还能再做母女——
“一一,你停下,给我停下来!!”
夏桑看着她抛开的方向,吓得脸色都开始发青,那里是盘山公路最急的一段,要是这么冲下去——
一边喊着一边拔腿就追上去,可艾凉一在心魔的驱使下简直就跟疯了一样。
唐逸宁接到夏桑的电话就开车追过来,脑中一想起她在医院绝望的眼神和嘶吼,脚下的油门几乎就要踩到底,刚转过弯视线中突然就出现一道身影,本能的他一脚刹车踩下去,刺耳的一道声线想过,车身在距离艾凉一还有不到几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了。
吓坏的唐逸宁伸手拉开车门就下车奔过去,艾凉一还是那样静静的站在路中间,冷冰冰的看着他,眼神空洞无望,鞋子什么时候跑飞了也不知道,光着脚丫等着唐逸宁一点点走近。
从小到大,唐逸宁从来没见过她有这样绝望的眼神,眼前的她柔弱不堪,感觉就像一阵风随时都能将她吹走,发丝上睫毛上,一滴滴水珠滚下来再顺着脸颊滑下,而她就像个布娃娃,连眨眼睛都不会。
唐逸宁走近了伸手刚要拉她,艾凉一就像做梦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几秒钟的时间,整个身子软的不像话,如提线木偶断了线一样突然倒下,跟地面贴合的紧密,轻的没有一丝声响。
——
三天了,艾凉一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睡了三天,就在她永远也不想醒来的时候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气息,手指稍微动了下,感触到床边有人,转过头去,是唐逸宁。
他正手扶着额头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可眉头还是紧紧地皱起,看起来很担心。
艾凉一,缓缓的举起右手,突然就很想摸一摸他的脸,这个一直在倾尽所有守护她的男人,终于也有了疲惫的时候。
感觉到一丝碰触,唐逸宁条件反射的睁开眼睛放下抚着额头的手,却刚好打到艾凉一想触摸的右手上,他欣喜的拿着她的手低头在唇间亲吻着,艾凉一干涩的双眼一瞬间好像看见了他眼角的丝丝光亮,很柔和。
如愿的摸到他的脸,很不好,有些扎手,也有些糙。
唐逸宁起身弯腰在她额上一吻,声音依旧是柔柔的,“吃些东西!”
艾凉一听话的由他喂着,好像真的有很久没吃过饭了,白米粥在划过喉间的一瞬,仿佛有针扎似的疼痛感传来,她咽下去的时候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唐逸宁接着再喂一口,“嗓子伤到了,后面要好好养着!”
艾凉一愣愣的看着他,还一会儿才点点头,就着勺子慢悠悠的喝着。
咽下最后一口时,唐逸宁放下碗将人紧紧的搂在怀里,声线里充满疼惜和不舍,“往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知道吗?”
直到现在,那天的千钧一发还总是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冷汗一身身的出,心底的揪疼没有因为时间的长短而有任何变化。
艾凉一在人怀中点头答应,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我要亲自去送妈妈!”
唐逸宁吻一吻她,“好!”
——
葬礼那天,艾凉一一身黑色套装,胸前别一朵白色雏菊,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特别安静。旁边站着的都是她的朋友,因为她不想人多,唐逸宁特别传了话出去,生意场上的人一个都没来,但是,缺少了一个人,这个大家庭里面的一员。
因为伤心忧郁,艾凉一在葬礼上并没有发现,是在回去的路上才问的唐逸宁,而唐逸宁的态度很敷衍,只是眼睛看着前方,眉头紧了下,“来不了!”
距离葬礼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了,艾凉一这才想起果果,觉得自己过于在乎失去亲人的伤痛而忽视了果果的心情,心底有些对不住。
听唐逸宁说,最近一段时间果果都是在老宅由管家带的,上下学也是他派了司机去接。
这天下午,艾凉一早早就收拾好了,一到时间点就早早在幼儿园门口候着,将前来接果果的司机遣回去。
等孩子们排成长队往外走的时候,果果老远就看见了她,一出门就连颠带跑的上来扑到她怀中,趴在她肩上,声音因为有些委屈而闷闷的,“妈妈果果想你!”
听见这句话,艾凉一觉得心都快要化了,抚着他的脑袋亲亲他的耳朵,“妈妈也想果果!”
车上,果果一路上都趴在她座椅上,心情好的不得了,“爷爷说妈妈病了,现在都好了吗?”
艾凉一笑笑,朝他点点头,“好了,这不都来接你回家了吗?”
果果又说,“我本来是想回去陪着妈妈的,可爸爸不让,所以爷爷只让我等着!”
艾凉一听出他的委屈和心酸声,在等红灯的时候转头看他,声音更加温柔,“妈妈知道果果很懂事,爸爸只是不想果果担心,知道吗?”
“嗯!”
小脑袋点了两下,又忽然抬头,有些吞吞吐吐的。
艾凉一以为唐逸宁又趁她不舒服训果果了,有些紧张的问他,“怎么了?”
果果开始掐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声音不是很清晰,“我想去看程叔叔,说不定他知道我妈妈在哪儿!”
一说这个,艾凉一倒是记起来了,之前在医院果果时叫程铭程叔叔的,而且特别熟悉的样子。
她问果果:“你是怎么认识程叔叔的?”
果果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就是认识他,妈妈不在的时候都是他跟我玩儿,还送我许多玩具。有时生病的时候,妈妈不在他也回来看我!”
艾凉一点点头,“那他是你妈妈的朋友?”
“嗯。”
到了医院,艾凉一心底的那种抗拒感能稍微好一些,领着果果一路来到程铭的病房,里面没有程铭的影子却意外的看见了宋寅。
艾凉一进去,宋寅正背朝着窗户站在那里,极少时间看见他不焦躁的状态,艾凉一过去一拍他肩膀,“二少在为国家大事发愁?”
宋寅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先看见了艾凉一,笑一下上下打量她,“不愧是打大嫂,这来得快去的也快,够得上大哥的做派!”
说完话才注意到她身后的果果,莫名的就多了几分嫌弃,很不善的瞟一眼他,果果见人不高兴,上前拉着艾凉一的手,向宋寅恭敬的点了点头,“叔叔好!”
稚嫩的童声好像也没能软化了宋寅多少,他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声线有些上扬,“你是来看老三的?”
艾凉一回他一眼,“有问题?”
宋寅再没说话,转头直接就离开了。
没一会儿,昝皓楠就扶着程铭进来,艾凉一一回头就惊吓的叫喊了一声,“怎么成了这样!”
前几天明明都已近好了很多,怎么这脸上又多了许多伤,而且明显比上次要严重许多。
艾凉一心疼上前去想伸手摸,被程铭躲过了,艾凉一觉得有些尴尬,一只手就那样举在半空,关心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昝皓楠看这样,扶着人往床边走去,“三哥的伤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好!”
艾凉一这才回神,拉过身边一直不吭声的小家伙,“果果说想你了要来看看!”
程铭这时候,注意力才转移到地上某个小小的身影上,果果上前去趴在床边,“叔叔好些了吗?”然后有些怅然的低头道:“妈妈也生病,叔叔也生病,你们一定都不好好吃饭,才会身体不好的!”
程铭和煦的笑了下,伸手摸摸那小脑袋,“是啊,所以果果要好好吃饭,才能成为小男子汉!”
果果高兴的“嗯”一声,转头看看艾凉一似乎在征求她的一件,艾凉一朝她眨一下眼睛,他才又拉着程铭的手问道:“叔叔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吗?我很想她,他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让人心疼。
程铭看看艾凉一,转头看他,“现在不好吗?果果也有妈妈啊,还对你这样好!”其实在他看来,艾凉一真的要比乔芯玥好很多,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善良。
果果不满意的嘟起嘴巴,“可是,阿姨告诉我妈妈一定会回来接我的,是吗?”他转头对上艾凉一,正等待着她的点头示意和肯定。
艾凉一笑一下上前将果果抱在怀里,“那你相信阿姨的话吗?”
他环上艾凉一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肩上,声音不是很响亮,但却是很坚定,“信!”
程铭接收到艾凉一的眼神,开口说话:“果果的妈妈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等有时间了就回来接果果一起去!”
小家伙听了话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忽的直了身子,乐呵呵的扭头看着床上躺着的程铭,“真的吗?”
程铭点点头,“果果是个小男子汉,没有妈妈一样能照顾好自己是不是,更何况现在阿姨对你这么好,你只要好好吃饭好好上学乖乖听话就行,好不好?”
经过一番夸赞,果果也关不上那么多了,只是点头应着,“好!”
回去的路上,艾凉一有意无意的问起果果的妈妈叫什么,可他就是不说,说了一个还是英文名,艾凉一说了句“小鬼头”就再没理了!
这件事情是果果刚一回国,林野就交代过的,他说:“你妈妈的名字不论谁问都不要说,要不然很可能再也见不着!”
这洋的话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重了,可在他的心里,那就跟‘不听话就没有蛋糕吃’是一个道理。
到家时,唐逸宁手里还拿着电话正准备打,看见她带着果果回来,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适用,可只要能今年快让她从难过中走出来,任何事情都可以。
果果过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人,倒是更害怕了,一直躲在艾凉一的后面不敢抬头正眼去看他,艾凉一觉出气氛的诡异,自己换鞋的时候叫了唐逸宁一声,“我累了,你帮果果换下衣服!”
唐逸宁其实一直是个很细心的人,艾凉一小时候的事情几乎都是他一手包办的,只是那时候她8岁,现在的果果只有5岁,可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还能增加下两人之间的感情,是个不错的主意。
唐逸宁走向果果的时候,果果很本能的就向后退了一步,唐逸宁一大步跨上去将人提过来,刚要上楼,艾凉一在后面不满意的喊着:“你就不能正常的抱他一下!”总是这样,不是提着就是拎着,又不是一件东西!
唐逸宁没办法,停顿了几秒后将果果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低低的威胁,“一会儿自己换!”
到了卧室,唐逸宁拿出果果的小睡衣扔过去,自己怎是坐在小茶几旁的椅子上,恨不能用半只眼睛看他,“自己换!”
果果站在那里只看着他,一动不动,倒是刚才的害怕少了一些。
唐逸宁看他不动,声音大了些,“还不赶紧!”
果果这才走向床边将睡衣动了动,“妈妈让你帮我换的!”
唐逸宁皱皱眉头,这小东西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这招。上前去提起衣服撂进他怀中,“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这可是他唐逸宁最大的耐性了,通常这种情况只可能出现在艾凉一身上,别人连想的机会都没有。
果果抬头看看他,抱着衣服转身往门口跑去,唐逸宁觉得莫名其妙,“干嘛去!”
果果根本就没有因为他的声音停下步子,一边跑一边回答:“我让妈妈帮我换!”
听到这,唐逸宁一个健步冲上去将人拽回来,砰一下用脚关上门,手上的动作有些粗鲁,小人的眉头跟他一样发愁的皱了一两次。
下楼时,艾凉一已经懒懒的窝在沙发上了。
听见响动回头看一大一小,唐逸宁前面走着,像是要避开老虎似的健步如飞,后面的小短腿儿艰难的一阶一阶往下挪着,看的艾凉一一阵心经,扔下手中的杂志就冲出去将人跑下来,回头对着已经进厨房的唐逸宁道:“他又不是炸弹你在躲什么!”
艾凉一随口的一句话,让唐逸宁心里猛地惊了一下。
要是能这样形容,也再合适不过了,他不仅是个炸弹,还是个定时炸弹,不仅伤身还会让人伤心。想起艾凉一刚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唐逸宁心里的担忧开始慢慢犯上来。
安顿好了果果,艾凉一过来就见唐逸宁在发呆,他这个时候可是很少的,要是被敌人偷袭,一准成功。
艾凉一从身后抱住他,“你们兄弟最近都在关心国家大事?”宋寅是,现在他也是,真够忙的!
唐逸宁反手将她拉过来,对上自己认真的眸子,“你愿意一直都信我吗?”
艾凉一转身背靠着他,手上开始胡乱倒腾着他拿出来的食材,“这问题你问过,我这次的回答跟上次一样,你要觉得你比狗还忠诚,我就信!”
唐逸宁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是没底,他不知道那样的无心之失究竟算不算她说的“不忠”!
两人正在各自神游,客厅里果果的一声叫喊,艾凉一离开了他的怀抱,让他本来的焦躁不安更加肆虐起来,怀里一空即刻觉得心底也凉凉的,好像要被某种力量抽离似的,想控制想反抗却又无计可施!
心里记挂着程铭的伤,艾凉一早上特地让唐逸宁煲了汤,送果果去上学后就直接来了医院。
艾凉一去了病房没见人,放下东西来到后面的小花园,远远就看见程铭一个人在长椅上静静的坐着,安静的想做雕塑,轮廓分明的侧脸,特别惹眼。
艾凉一从后面走过去,因为怕他疼,所以轻轻的捂住了他的眼睛,还没两秒钟,程铭就笑了,拍拍她的手,“还是这么爱闹!”
这样看着,前段时间的悲伤真的好像已经消散了,就是不知道 ,心底的创伤好了几分!
艾凉一笑着从他的肩上伸过脑袋,“小时候就说三哥脑袋后面长眼睛了!”
说着话,艾凉一绕过长椅走到前面来坐在程铭的旁边,抬头看看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突然就让她想起了一句话:天空有多高,心就能飞多高!
成名转头看着阳光下的她,还跟小时候一样美丽大方,就是现在的脸上多了经历事情的成熟和决断的果敢,善良的心一如从前。
艾凉一站头看盯着自己看半天的程铭,摸摸自己脸上再看看,“有脏东西吗?三哥干嘛这样看我!”
程铭回神笑了笑,“看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赖皮!”
艾凉一扑哧一声就笑了,“那三哥也不像以前那样厉害了,看看你这一身的伤,真让我怀疑当初那个每次就我于水火之中的帅哥是不是程三少!”
程铭听话伸手在她鼻尖上捏一下,“还有一点没变,伶牙俐齿!”
两个人就那样沐浴在阳光下回忆着小时候,讲着彼此都不知道的秘密,时而放声大笑,时而神秘低调,看得身后树荫下的某个身影随时都想冲上去将人暴打一顿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