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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黎素再醒来已是黄昏,马车内光线很暗,车轮停滞不前,黎素不知出了甚么变故,阿东不在他身边,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主人醒了?”阿北听到动静,一把掀开帘布,露出大半个脸来,冲他一笑。

    黎素往车外看了看,并没有阿东的身影,心下不觉有些失落。

    “主人是要找大哥么?”

    “他怎么不在?”

    “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们在林子里落脚,白日出来只带了些干粮在身上,大哥说没滋没味的,担心主人食不下咽,便去打些野味回来,让我守着,片刻就好。”

    阿东一直对他的饮食起居十分上心,黎素轻声道:

    “下次你替我拦着他,干粮也无妨,有水就行了,不如多争取些时间歇息。”

    他说着,从车厢内钻出来,与阿北一道坐在车前,无声等着阿东归来。

    天彻底黑了,阿东是踏着星辉回来的。他打了一只兔子,几只野鸡,留下一只做了汤,其余都生火烤了。

    如果在平时,黎素从来不愿意坐在篝火边,烟熏的人难受,好像整个肺腑都在燃烧。不过今晚,不知道是突发奇想,还是等得太久,饿极了,他居然守在阿东旁边,将兔腿转了个身,又去看鸡汤味道如何了。

    阿北笨手笨脚,做不来饭菜,只好在饭前先去喂马。

    黎素将野鸡轮番转了一遍,又提起一只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好香。”

    阿东没有说话,只是又撒了把胡椒粉上去,整只鸡看上去油黄透香,黎素偷偷瞧了一眼阿东,他不知道这个程度算不算能入口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篝火前的美味让他食指大动。

    斗争了半天,他估摸着,阿东不说话,那就是还要一段时间,只得悻悻地将野鸡放回架子上,默默坐在一边,又恢复了一贯淡漠的样子。

    阿东却转过身来,摸了摸黎素的脸,像春风拂面一样,将他脸上被烟熏着的黑迹都抹掉:

    “马上就好。”

    黎素微微发赧,让开了阿东的手,自己去擦脸,不过他明显忘记了自己的左手抓过野味,结果越抹越黑,直到饭间,一向粗放的阿北竟瞧出了端倪:

    “主人,你的脸……”

    向来爱美的黎素,哪里有过这副模样,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半边脸都是油污,阿北想笑却硬生生忍住了,样子十分滑稽,黎素扔了个鸡腿给他:

    “堵住你的嘴,叫你再话多!”

    他一向是克制优雅的,做甚么事都从从容容,没有人看过他赤手抓住兔腿,直接往嘴里送的样子,换做以前,他一定从怀里取出一把刀,一片一片将肉割下来,慢慢咀嚼。

    就连阿东都有些惊异,不过他比阿北淡然,只道:

    “穿过这片林子,有一条小溪,待会儿我取些水来给主人洗干净。”

    三个男人将野味扫荡得一干二净,阿东要去取水,黎素站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撑得难受,我与你一道走过去。”

    两个人去了许久,回来见阿北已经睡着了,趴在车缘上,看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来,迷迷糊糊揉了眼睛:

    “瞧我,不知不觉竟睡过去了。”

    黎素没有说话,只钻进车内,半晌阿东进来了,黎素望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径自躺着。

    他想到刚才,无边夜色,极尽引诱,但是阿东似乎不为所动,黎素把脚踝以下伸进小溪里,轻轻划拉溪水,又凉又冰,阿东只道:

    “主人当心着凉。”

    黎素想,一定是这药性还不够猛,于是伸手去解衣裳带子,露出大半个香肩来,他的外衫又轻又薄,亵衣也跟着一起落下,转眼滑到腰际,又顺着后腰落在坐着的那一方草地上,随着夜风飘飘荡荡,正好遮住大半个臀,一副欲拒还迎的意味,但阿东只将他衣裳拾起,重新给他披好,道:

    “我们回去。”

    黎素躺在马车里,阿东坐过来,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两个人不言不语,各怀心事。

    黎素想起前几日的放纵,心道,这个闷葫芦也不是甚么都不懂,他倒有本事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将睡不睡之际,这么想着,却如醍醐灌顶一般,黎素心里咯噔一下,轻轻闭上眼,阿东在床上的表现谈不上青涩,更算不得一知半解,若不是有了心上人,怎会如此轻车熟路……

    黎素叹一口气,叹息声太轻,以至于他们俩都没有在意。勾引、纠缠,本来就不应该开始的一段**关系,如果再动了情,就实在太不妙了。归根究底,是黎素自己把持不住,如果始于发肤,止于床笫,当断则断,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心烦意乱。

    黎素觉得很可怕,枕在阿东腿上,感受他的气息,竟令他觉得宽衣解带缠绵榻上也并不是多让人蠢蠢欲动的事,事到如今他落得一身狼狈,才隐隐生出一个想法,惊悚至极:

    或者于他而言,与阿东的交欢并不多么让人上瘾,阿东本人才是他始终戒不掉的阿芙蓉膏。

    第二日清晨,黎素再醒来,擦干净眼角的湿意,阿东已经不在身边,他如往常一样,掀开车帘,阿北赶车,阿东骑马,他声音平静,淡淡问道:

    “还有多久才到?”

    阿北抢先答了:

    “前面有个小镇,咱们先过去歇脚,过了晌午,再沿山路走二三十里,最快晚间就到。”

    黎素想了想,道:

    “晚间恐怕山上没有地方落脚,你们放慢一些,咱们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江湖人,先去小镇住一晚,换了衣裳,打扮成普通人家,再去白家庄。”

    三人晌午时分在小镇落脚,阿东左右瞧了瞧黎素,道:

    “三个男人去庄上,也不大可信。”

    白家庄在山上,大部分人当年跟着南下,随白望川他爷爷发迹去了,因此守着那座老山的不过几户人家,但却都是忠勇异常的白家人,黎素也恐瞒骗不过,想了想,道:

    “这有甚么难的,我换一身衣裳便好。”

    说着,便抬脚一迈,跨进一家绸子铺内,阿东将马牵去驿站,阿北在门外守着,待片刻之后,阿北站在树荫下,本是纳凉躲太阳的好地方,他却觉得眼也瞎了,脚也瘸了,看不得,更走不动。

    原来黎素竟换了一身女装,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见到阿北发憷,并不开口,只是眉头轻轻一蹙。

    阿北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

    “主……主人……”

    黎素隔了面纱,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这时候阿东来了,他看了黎素的装扮,并不十分惊讶,脸上表情平淡。黎素行走江湖,有时候为了行事方便,也会女妆打扮,但并不像今次这样素淡。

    阿北望了一眼绸子铺的字号,果然是望川宫的产业。难怪黎素可以一声不响地进去,又颠倒性别地出来。

    黎素将手放在喉间,微微摇头,意思是他从现在开始,不便说话,干脆扮成个哑巴。

    阿东望住他的眼睛,那里头亮晶晶的,秋波潋滟,他握住剑的手又紧了紧,阿北却在一边插话道:

    “不如就让大哥与主人扮作一对普通夫妻,我是你们的仆从,咱们是白家二夫人的远房亲戚,来给白望川烧柱香,扫扫墓,反而更可信一些。”

    阿东不置可否,黎素却瞪了阿北一眼,又将手覆在肚子上,意思是他饿了。

    三人走进客栈,小二热情招呼他们落座:

    “客官吃点甚么?”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黎素瞥过去,连看了好几眼,手上提的茶水壶稍稍倾斜,差一点将烫水洒在黎素手背上,所幸人被阿东护住了,藏在身后,他握住滚烫的壶嘴,淡淡道:

    “小二,当心点。”

    那伙计连连道歉,阿东点了几样黎素爱吃的菜,用眼神问他,行不行。黎素略一点头,阿东挑了个靠里的位置,让他坐下,默不作声替他擦好了碗筷。

    黎素吃饭时难免要将面纱摘下,他刚一动作,旁边桌上有个人笑道:

    “好俊俏的小娘子,真是冷若冰霜,却叫人热血沸腾!”

    黎素十分不悦,抬眼看去,只见说话的男人正摇着折扇,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嘴角含笑,也向他这边看过来。

    阿北拔了剑就要冲上去,却被黎素拦下了,他微微用力一拍桌,桌上的酒杯转眼飞了出去,酒也跟着倾洒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泼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旁边坐了两三位好友,都纷纷笑他:

    “裴少,你何曾栽过这等跟头,真是风水轮流转,哈哈!”

    “云奕,你也有今天,从前太过风光,不知道收敛!”几个人你嘲我讽,好不热闹,那裴云奕却也不在意,倒似个痴人,竟抿了抿唇,将流到嘴边的酒舔干净了,笑道:

    “好酒!美人敬酒,我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