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藏民，人死之后有天葬的习俗，以尸身喂食鹫鹰。

    天葬师的职业就是肢解亡人尸身，割碎成小块的碎肉，骨头也要砸碎成细渣，方便鹫鹰吞食。

    几乎每个天葬师都是出家的僧人，或者修行者，最不济也是德行较高、被人尊重敬仰之人。他们常年身处尸陀林，游走在生死之间，如果不是真有修行，内心坦荡正直，根本就不能成为天葬师。

    因为如果心有邪念，长期切割尸体，就算鬼魅不来，自己也会惊吓发疯。

    真正的天葬师为超度亡魂，寄生尸身之间，以割碎尸体为职业，遍观无常因果，由此契入，修炼自身。他们天生就能克制阴物，不用任何施为，鬼魅凶灵也不敢近身。相反，他们还会用一些密法，帮助鬼魅凶灵进入轮回，不再执着于今生的因果仇怨。

    不过，如今的社会，天葬师也不太多了。

    任何事物也抵不住岁月时代的变迁，时代的变迁存在于人心的变化。人心才是真正的天地法则，万物都将归附与此。天时地利，都比不上人和，人和就是所有人类的公认的习惯，也就是所谓的业力。

    随着社会习俗的改变，越来越多的藏民选择火葬，与寻常人一般，死后送入火葬场，火化成灰。天葬师除了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还能存在之外，藏区的一些大城市，几乎看不见踪迹。

    段章看见眼前的一些，猛然想起天葬师这个职业，震惊地望着老者。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太老了，生命所剩无几，这样的事情，应该就交给别人来干。”老者笑着伸手，指着远处的一座藏庙，“好多年前，大家就离开了这儿，寺庙也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没有离开。”

    “你为什么不离开？舍不得居住一辈子的家吗？”段章看了看身后的石洞，忍不住问道。

    “不，一些破烂货，没有什么不能舍去的。我守在这儿，没有离开，是要等一个该来的人。”老者说道。

    “该来的人？为了等一个该来的人，你就一直孤独地守在这儿？”段章问道。

    “对，我守在这儿好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就守在这儿，那时候寺庙还有僧人。后来有了变迁，僧人们舍去这座寺庙，全体迁移到另外的地方。我就一个人，留在了这儿。”老者答道。

    “如果那个人不来，你就这样一直等下去？”段章好奇地问道。

    “应该是这样，不过那个人已经来了，因缘已经成熟。”老者笑着说道，“我等的人就是你。”

    “等的人是我！？”段章内心狂震。

    “不错，我等人就是你。”老者站了起来，向前一步，望着段章说道，“你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就跟我来吧。”

    段章压着内心的震惊，看着老者，点了点头。

    老者笑笑，没有说话，转身沿着一条石径，向旁边的山坡走去。

    山坡并不高，岩石裸露，缝隙处有干枯的野草，顽强地生长着。一会儿功夫，两人走到一处石洞外面，停了下来。

    “到了就是这儿，在进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些往事。”老者说道。

    “老丈请讲。”段章躬身答道。

    老者坐在一块青石上，示意段章也坐下。段章坐下之后，老者开始讲述很久以前的故事。

    一直以来，雪域高原的藏传佛教，虽然有汉人修习，但天葬师这个职业，却一直是藏人的专利。

    不过，在很久以前，一名汉地来的男子来到了藏地。他佛法义理高深，为大家所钦佩。他留在了这儿的寺庙，研习藏传佛法，先学显教，然后深入密乘，得到了传承和认可，被大家所赞叹。

    僧众都以为他要游学离开，不料，男子却选择了留下，要求成为一个天葬师。

    大家都不理解男子的要求，因为习俗的关系，寺庙的法王没有允许。后来男子再三要求，法王这才提出苛刻条件，希望男子能够知难而退。

    但法王没有想到，男子完成了苛刻条件，介于自己说过的话，法王也就不再坚持，让男子成为了寺庙的天葬师。

    男子作了几十年的天葬师，年老之后，在寺庙担任堪布，教授僧人。本来以他的修炼，和对佛法的造诣，完全可以成为法王。但他坚决不受，一直以堪布的身份，教化僧众，最后终老圆寂。

    老者说到这儿，指了指身旁的石洞，“这个石洞就是男子圆寂的地方，当时他关闭石洞的木门，吩咐弟子在外面用大石块封住。夜晚时分，一道彩虹从洞里透出，冲向高空而去，天地间一片大光明。想必是这位大堪布，以虹化之身而去。”

    “后来呢？”段章问道，“后来怎么样？这和我有什么因果关系？”

    “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遵从上师的指示，在这儿等你到来，将这件事情告诉你知道。”

    老者看了看石洞，笑着说道，“我的因果到这儿就完了，答案是什么，要你自己去找。你、玉骨、男子所有的关系，就在这个石洞之中。关键是你的心，已经准备好了吗？”

    段章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你自己动手，搬开石块，我在这儿等你。”老者说道。

    洞口堵塞的石块，不知道尘封多久，缝隙处长满了荒草。段章谢过老者，走到石洞近前。他发现自己的感知，居然不能透过石块，察觉到石洞里面。

    “请问老丈，你说的这段故事，是以前多久的事情？”段章突然想起这事，扭头问老者。

    “故事是上师亲口讲给我听的，发生在什么时候，上师并没有告诉我。”老者答道。

    “看老者的岁数，起码也是七十以上的高龄，故事还在他之前，怎么也是百年前的事情吧？”段章低头沉吟片刻，也不再多问，开始搬动封闭的石块。

    尘封已久的石块，本来应该很难搬移，但段章才搬动两三块，封住石洞的石块便轰然倒塌，露出了洞口。

    一股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比较清新，没有一般石窟的浊气。段章向石洞里面看去，五六米深的位置，有一道木门，他观察了一会，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到了木门前，段章拂拭门上的灰尘，现出一道符文。

    “木门上居然刻镂着符文，这是汉地的术法啊？”段章急忙轻轻拂拭门上的灰尘，想看看符文的全貌。

    不知道是他用力过大，还是木门早已腐朽，哐啷一声，木门从中间两分，向着里面被推开。

    门板上刻镂的符文，在震荡中风化，变作木屑簌簌落下。紧接着，两扇木门垮塌，嘭地摔在地上，碎成几块烂木。

    “看看这木门的腐朽程度，恐怕不止一百年……”

    段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烂木，抬眼向里面看去。

    里面就是最里层的石窟，四周洞壁都是岩石，没有其他的支洞。段章打量整个石窟，面积大约只有二十几个平方，除了当中的一个石台，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种感觉……好像很熟悉，仿佛做了一个梦……”

    段章站在原地，呆滞凝视，一种久违的熟悉从心意识升起。他慢慢体会，呆立良久，等这股思绪沉寂之后，才轻轻地嘘息，迈步走向石台。

    “咦？石台上居然有一块石板，上面有字迹。”段章走近石台，才发现上面摆放着一块石板，被掩埋在尘埃之中，上面隐隐露出刻镂的字迹。

    介于刚才木门的损坏，段章没有敢伸手去拿，而是用嘴吹息，轻轻地吹开石板上的尘埃。

    石板上的字迹显露出来，是一首汉字的偈子：

    五百年前碎尸人，开门即是闭门人；

    心灯不灭还归复，始信轮回不坏身。

    看完偈子，段章心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如泥塑的雕像一般，站在石台前，一动不动。

    一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一个小时流逝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段章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望着面前的石板，喃喃自语，“这、这又是一场什么……什么因果？”

    呼——，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清风突然吹拂而来。

    石板蓦地裂开，仿佛有无形的拳头砸在上面，碎成十几块，陡然化作齑粉，如极细的尘埃一般，随着清风的吹拂向一旁飞散，消失湮没在空中。

    “这就是因果？因果是空幻……”

    段章看着面前，被清风吹拂得干干净净的石台，闭上眼睛，踏入一种玄妙的境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段章睁开眼睛，从冥思中退了出来。

    他看了看四周，脱去全身的衣物，一步迈上了石台，结双盘跏趺坐，赤身端坐在石台之上。接着，段章取下玉骨坠子，将绳结解开。

    “这是你的骨，还是我的骨？”段章看着手中的玉骨，“过去，现在又是一场什么因缘？你是我前生的因，我是你今生的果……”

    段章喃喃自语，手里拿着玉骨，莞尔一笑，轻轻地用力。

    啪！玉骨被折成了两段……

    段章向上抬手，两截玉骨从他的掌心，向上升起，发出荧光，仿佛两颗星点，悬停在了段章的头上。

    唵——，冥冥中传来梵音，虽然只有一种声响，但传递到段章的心意识中，却显现出无尽之意。过去岁月尘封的阿赖耶识种子，在这一瞬间显现在前，很多记忆的画面，从段章脑海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