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贺蓝还是依旧没事儿往季焰远家跑。偶尔迟俊扬爱过来搭个话儿，贺蓝本来是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厌烦，不温不火的有一句没一句的也会跟他聊上两句。

    “嗳，焰远，爸说你明天去上海，嘛去啊？”迟俊扬看着季焰远竖在房间的箱子问。

    “不关你的事。”季焰远回答迟俊扬的时候总是没带什么好语气，他看了一眼时间，该去上个厕所了。季焰远转动轮椅。“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出去吧。”

    “你看，你老这样，我就问问，又不怎么着。”迟俊扬看季焰远又往厕所去了，就问正坐在旁边上网的贺蓝，“明儿是老韩送你们么？”

    贺蓝转过头，“是啊，先送焰远，我是下午下班才去。我跟焰远不是一班飞机。”

    “哦，那晚上我去送你吧。”

    “啊？那就不必了……”贺蓝觉得别别扭扭，怎么焰远的弟弟没事儿老跟我这儿套近乎呢？

    “行吧。”迟俊扬碰了一鼻子灰，刚走出门，想想不罢休，就又折回来冲屋里的贺蓝嘿嘿一乐，“那你可记得提醒焰远带上他那些纸尿裤啊什么的……”

    贺蓝听完更觉得不舒服，怎么迟俊扬和他妈一样爱揭焰远的短儿？贺蓝皱着眉头质问他，“说什么呢你？有你这样儿的吗？焰远不也就上次住院上厕所不方便才用那玩意儿？你有必要现在还说这个么？”

    “你以为他只是上厕所不方便？！”迟俊扬睁大眼睛，他想不到关于季焰远，有些东西贺蓝竟然还不知道。

    “那你觉得是怎么着？”

    迟俊扬撇嘴一笑，“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看着迟俊扬转身出了房间，贺蓝冲着他的背影吐了个舌头，“什么玩意儿。”

    季焰远本也不想留下贺蓝跟迟俊扬单独说话，可是相比之下他更怕在他们面前尿湿裤子。等他回到卧室，发现迟俊扬已经走了。

    “他走了？”

    “恩，可算走了。”

    “怎么啦？你不之前说他还凑合么？”季焰远听到贺蓝说着‘可算’，倒是高兴不已。

    “嗨，那是之前。现在觉得他够呛。”

    “他怎么得罪你了？”

    贺蓝话到嘴边，觉得刚才迟俊扬那些混蛋话说出来让季焰远听了还是不太好，“反正就是觉得他这人嘴太贱了……”

    “你只是觉得他嘴贱啊？”

    “那比如还有什么？”

    季焰远咬着嘴唇，“恩……以后你会知道。”

    贺蓝听完，扑哧一笑，“你们真不愧是兄弟俩。”

    星期五季焰远一大早就忙活起来，因为要提前去机场办理换轮椅。

    他想起来就烦心，这也是季焰远不爱出远门的原因。轮椅大大的禁锢了他的生活，可是没有轮椅他更是哪儿都去不了。

    “晚上上海见。”季焰远和韩立民先送贺蓝到了摄影棚楼下，在贺蓝正要起身的时候，季焰远捧起她的脸一吻。“你到之后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可你那时候不是应该忙呢吗？”

    “那也给我打，你更重要。”

    贺蓝一笑，“好，季老板说的是。我到了一定乖乖给你打电话。”

    季焰远到了机场，就开始忙于换轮椅。

    “谢谢，我自己可以。”季焰远抬起头，冲正要扶他坐上轮椅的地勤人员笑着说。不是他故意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只是他不想在众人的注视下被几个人合力抬上轮椅。那样对季焰远来说，真的是有种想钻进地缝儿的冲动。

    旁边有旅客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正看着他是如何从一个轮椅换到另一个轮椅。季焰远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在心里默念着，没关系……没关系，季焰远，别慌，你和他们的差别只不过是他们站着你坐着……他们愿意看就看吧，你又不会少块儿肉。

    可季焰远还是有意无意的回避了他们的目光，他把两个轮椅的手闸都放下，从自己的轮椅上往机场的轮椅上挪。旁边的工作人员一副随时要扶住他的状态。这让季焰远很是不爽，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需要别人帮忙一样，所以季焰远故意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很快就把自己转移到了机场轮椅上。

    季焰远一边为自己不需他人帮忙的熟练动作骄傲着，一边拉动着两条腿要把它们摆上踏板。忽然一名地勤蹲下身，帮季焰远捡起来因为刚才因为挪动双腿而从脚上掉落的鞋。

    季焰远觉得脸霎时都变烫了，自己极力想要证明的一切也崩塌了。呵呵，我还是废人一个，不是么？

    他尴尬的笑笑，伸手接过了鞋。“谢谢，我自己穿吧。”

    看着地勤也同样有点儿尴尬的笑着，季焰远心里却怎么都乐不出来。他的脸还是热的不行，想着前几秒还在为自己自豪？呵，真可笑，有什么值得自豪的？连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鞋掉在地上都浑然不知，有什么资格觉得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季焰远低头拉起右腿，哈了一点儿腰，把鞋又套回脚上。

    工作人员帮着把他的轮椅折叠起来，又在上面包了一层泡沫布。

    后来季焰远不放心，又嘱托她们帮他再包了一层。托运完行李，季焰远看着徐森也过来了。等到处理好一切，两个人才踏实的聊上天儿。

    “嗳，焰远，你知道么，那天你走了之后，亦哲又带了一个男孩儿去ay-lax。”徐森笑着说。

    “不是vv？”季焰远问起来，他们都知道，vv是冯亦哲一直带着的男孩。

    徐森摇摇头，“不是不是，是在三里屯那边开酒吧的一个孩子，二十一二的。亦哲老去他那儿打台球。嘿，说是打台球，其实就是泡人家去了。”说到这儿，徐森哈哈大笑，“你知道么，他跟人表白来着，把那孩子给吓跑了都。”

    季焰远也乐了出来，“他？！连冯亦哲都开始要跟人表白了？！”

    “可不，那眼神儿，特含情脉脉。”

    “那怎么还把人家给吓跑了？”

    “好像那孩子不是，一听他是，就跑了。”

    季焰远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真可惜，真想看看亦哲对谁认真的样儿。”

    “得了你，我还没说你呢。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那天都没告诉我们……”

    被说到这件事儿，季焰远忍不住不好意思的乐起来，“后来不也告诉你了么。”

    “废话，那不是得订机票么。”

    “其实就是五一那几天的事儿……”

    徐森点点头，“别说亦哲了，从索菲走了以后，我们也已经快四年没见过你跟哪个女的在一块儿了。”

    提起索菲，季焰远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感觉，还有那么点儿苦涩，“呵呵，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她了。”

    徐森拍了拍季焰远的肩膀，“你就瞎说吧。”

    到了酒店，季焰远发现徐森竟然想到了帮他订了一间无障碍房间。尽管季焰远不喜欢那种被当做特殊群体的感觉，可是他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不便。不过之前他还在担心，如果是普通的房间，他应该怎么洗澡？

    “焰远，你先休息会儿，然后四点去我房间吧。”一切办理完毕，徐森在季焰远的门口跟他说。

    季焰远冲他点了个头，摇着轮椅滑进房间。

    摘掉手套，季焰远在厕所洗了个手，环顾四周，布置的像家里一样，到处是闪着银色光亮的扶手。洗手台边有，马桶边有，浴缸边有……就好像它们都在提醒季焰远，你的生活，永远不能像普通人一样。

    “能不能把北京ay-lax的装修设计图传给我一份？”王亚磊给季焰远和徐森看着上海ay-lax的选址，“我想把你们北京的店复制到上海，所以希望门脸和装潢尽量一致。”

    “我们俩其实都是这个意思。”季焰远笑了笑，又转头问徐森，“昨儿那些是不是我都传给你了？”

    徐森迟疑了一下，“哎哟我cao，我给忘了放这电脑里了！”

    季焰远看了看旁边的徐森和对面的王亚磊，两个人的脸一下就凝重起来。他笑着瞥了徐森一眼，“就知道你这样，我把那个存u盘了，等我回屋拿过来。”

    “我的天，得亏你想着呢。”徐森的眼睛都又亮起来。

    “呵呵，我之前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还不信。”季焰远冲徐森一乐，又把轮椅往后撤出来到了门口。

    季焰远那间无障碍的房门是推拉的，可是徐森房间的是需要向内用力拉开的。季焰远把轮椅停在距门口一定距离的地方，伸手去拉门。拉开一点他还要一只手转动轮椅给门让出空间。

    好不容易把门拉开，季焰远两只手刚把都按在钢圈上准备快速摇出去，可是门的回弹力太大，季焰远才往前挪了一点儿，门就又要合上。

    季焰远的轮椅一角被正在合上的门打了一下，弄得整个轮椅都向墙边歪，左侧踏板一下撞在了墙上。

    “焰远，我帮你。”徐森听见声音，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

    在自己朋友和合作对象面前这么丢脸，季焰远觉得很难堪，他背对着他们，勉强挤出一句带着笑意的话，“不用了，我能行。”

    徐森愣了一下，慢慢坐了回去。王亚磊没见过这样的情景，现在沙发上的两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季焰远。

    看着又关回去的门，季焰远又往前挪了挪轮椅，听见什么东西蹭地的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左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cao，季焰远轻声在心里骂了一句，就一只手扶着坐垫，一只手拉动纤细的小腿把左脚摆回踏板。

    他一直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其实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很想大声骂出来。季焰远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开门动作，这次等门完全拉开之后，他用右手顶住了门，左手费力的慢慢转动钢圈，一点一点挪了出去。

    从门外拉上门把手锁上门，季焰远攥着拳头重重的捶着墙。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开个门都要开两次？！开个门都要被撞到？！开个门都要把脚撞到地上？！呵呵，真逗，脚都掉地上了还傻不拉机的转轮椅呢。cao！我能怪谁？要怪，就怪我自己笨吧。

    直到捶的自己的手隔着手套都感觉到了疼，季焰远这才停下。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他总是有种想哭的冲动，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无力感。想抱怨，想大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跟谁说。肚子里憋的愤怒到了喉咙却说不出口，只好借由拳头发泄出去。手里的疼让他暂时忘了这些，他以为自己会疼的想哭，却发现根本流不出眼泪。要说该怎么描绘季焰远现在的感受，他想了想，那就是哭都找不着眼泪吧。

    深吸一口气，季焰远揉揉手背，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