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焰远举着电话，静静的坐在车里听着这一切。他以为自己应该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下去，可是却还是没挂掉电话。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苦涩的蔓延开来。季焰远紧闭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以为凯轩会很高兴见到自己，他本以为自己会给凯轩过一个开心的生日，可是一切都只是他以为。季焰远想不到，在凯轩眼里，和自己坐在一起，甚至会感觉到……丢脸。一种羞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更想不到，自己在如此在乎的人心里，会是这样的形象。

    “焰远？”贺蓝拉开车门，她看季焰远虽然接着电话，却什么都不说。

    季焰远被贺蓝这么一叫，才从恍惚中晃过神来。他匆匆把电话挂断，抬起头看见贺蓝正担心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么？我看你都不说话。”贺蓝指了指季焰远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

    “没什么。”季焰远无力的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机放进兜里，双臂支撑着车的座椅，把身体往外挪了一点儿。可是他却没力气再把自己挪上轮椅了，季焰远脑海中都是电话里凯轩的那一句话，那句话就像是瞄着他心口最脆弱的那一点，狠狠扎下去的一根刺。

    季焰远觉得鼻子不争气的发酸，他使劲儿咬了咬牙，抬起头向车外的贺蓝求助，“……贺贺，帮我一下。”

    “好。”贺蓝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很奇怪，焰远很少会主动提出要别人帮忙。当贺蓝把胳膊伸到季焰远腋下架住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整个上半身都在轻轻的发着抖。

    贺蓝没敢继续拉他，“焰远！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儿，扶我坐轮椅上。”季焰远难过到发抖，但也坚持要下车。不管怎么样，他知道迟俊扬故意让他听到这些话的目的就是要羞辱他，如果自己真的因此退缩了，不就等于在向他投降？

    贺蓝环住季焰远把他拉到轮椅上坐好，才又拉起他的手，感觉着他轻微的颤抖，“焰远，是哪儿不舒服么？”

    “傻瓜，瞎担心什么呢。”季焰远微笑着把手抽了出来，朝车里指了一下，“帮忙把psp拿给我。”

    “我真的觉得你不对劲儿……”贺蓝虽然不知道季焰远具体是怎么了，但能看出他接完电话之后就不太在状态。说完，她还是从车里拿出psp的盒子放在季焰远腿上，关好车门。

    贺蓝推着季焰远进了酒店，从进入大堂的那一刻起，季焰远就明白，自己身下的轮椅已经吸引到了足够的目光，有些事情不用别人说，他当然自知。

    “咱们要去几层？”贺蓝站在电梯前，抬头看了看酒店各楼层分布，有好几个餐厅。

    “二层那个。”季焰远手指交叉着放在腿上，试图掩藏自己的不安。平时他都会刻意不理会身边人的眼光，可是今天，此时此刻，让他无视这些，却怎么都做不到。

    季焰远的身边，有可能和他去同一个餐厅的顾客，有可能正准备回房间的客人，但同样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经过季焰远的时候，都要免不了对他一番打量。其中的眼神，有好奇，有同情，甚至会有嫌弃。

    这是凯轩所指的眼光吗？季焰远忍不住去思索，如果凯轩一会儿看到他，会怎么想呢？本不想叫自己来，可是自己还是出现了，凯轩一定会不开心吧？丢脸？确实，有这样的哥哥，也应该觉得丢脸没错……今天是他生日，我应该让他开开心心的过才对，不是吗？

    耳边‘叮’的响了一下，季焰远身旁的电梯门打开，他让旁边的一家子先走了进去，足足五个人，已经占去了电梯的一半空间。如果季焰远跟贺蓝再进去，恐怕就要拥挤了。他看着站在里面的人，指指旁边也‘叮’的一声打开的电梯门，跟里面正按着电梯的男人说，“我坐另一部。”

    随着眼前的电梯门关上，贺蓝才刚要推季焰远走进旁边的电梯，就感觉到他把手按住钢圈阻止了自己。

    季焰远其实很矛盾，他不想向迟俊扬承认自己的存在是这么让人嫌弃，却又不忍破坏凯轩的生日，从下车到坐到电梯前这一段路，季焰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贺贺，今天咱们不去了，好吗？”季焰远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问贺蓝。

    贺蓝一头雾水，她觉得季焰远这个举动太奇怪了，“怎么了？这都到楼下了呀。”

    “我……不舒服。”季焰远又把头转回来，回避了贺蓝的眼神。

    “发烧了？难怪我刚才觉得你不对劲儿。”贺蓝走到季焰远身边半蹲下来，摸摸他的额头，“还好倒是……”

    “不是发烧。”季焰远拉住贺蓝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乖，帮我打电话跟老韩说一下，让他把车开回来。你回车里等我。”

    “为什么啊？”贺蓝被弄得不明不白。

    “快去吧，不然老韩都该把车开远了。”季焰远没回答贺蓝的问题。

    “那你呢？去干嘛？”

    季焰远笑了一下，“贺贺，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啰嗦了？”

    贺蓝都要急了，“不是！我这是觉得奇怪啊！”

    “可是你知道就算你问，我也不会说啊。”季焰远明白，他这个脾气，贺蓝一定了解。

    “得嘞。”贺蓝又站了起来，不放心的看着季焰远，“那我可真的走啦？”

    “恩。”季焰远点点头。

    看着贺蓝远去的身影，季焰远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突然怀疑起自己能带给身边人的到底都是什么。季焰远把轮椅往后让了让，随之拨通了沈愿宁的电话，“皮皮，能不能下楼来接我一下？”

    “焰远，怎么就你一个人？贺蓝没一起来吗？”沈愿宁接到电话之后就赶了过来。她刚走出电梯，就看到季焰远坐在旁边正等着他。他身上穿着浅灰色休闲衬衫，腿上的深色牛仔裤几乎掩饰住了他消瘦的双腿，双脚无力的被摆在轮椅踏板上。季焰远和他的轮椅，和身旁的人比起来，显得形单影只，却格外扎眼。

    “这是给凯轩的生日礼物。”季焰远从腿上把psp拿给沈愿宁，努力扬起嘴角，装作自己什么之前都没听到，“记得帮我祝他生日快乐。”

    “干嘛让我说？你不一起上来啊？”沈愿宁听到季焰远这么说，心里不免一惊。

    “不上去了，刚才路上堵车，弄得我腰疼的厉害，我怕再多坐一会儿又要痉挛了。”季焰远依然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故作淡定的跟沈愿宁开起玩笑，“你还记得上次看见我痉挛吗？被子都给踹掉地上了，还给你吓得够呛。”

    “可不是么……腰是特疼吗？不如我现在送你回去吧？”沈愿宁没多想，这就着急要上楼回去拿车钥匙了。

    “没事儿，不用了，贺贺在车上等我呢。”季焰远拦住她，才又接着说，“抱歉要你们等我这么久……你快上楼吧。”

    “我们没等太久。”沈愿宁还是不怎么放心，“我送送你吧。”

    “我自己出去就行。”季焰远感觉自己快要伪装不下去了，心里的难过似乎正在一点点涌上来，“皮皮，谢谢你。你们吃得开心，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动钢圈，调转轮椅的角度，摇着轮椅快速逃出沈愿宁的视野。

    迟俊扬，你的目的达到了，我输了。

    季焰远在心里默默说了出来。

    他知道这不该怪任何人，腿在自己身上，走不了，又能怪谁呢？

    季焰远一路摇着轮椅，出了酒店大门，顺着无障碍斜坡滑回地面。不远的地方，就看到贺蓝站在车旁正等着他。

    “还挺快。”贺蓝给季焰远拉开车门，看见他腿上那个psp的盒子已经不在了，“东西送给你弟啦？他看了挺喜欢的吧？”

    “……”季焰远按下轮椅的手闸，正准备自己挪回车上。听到贺蓝这么问自己，季焰远的眼圈差一点就红了。他又一次勉强自己笑出来，“恩，喜欢啊。”

    “可是焰远，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呢？”贺蓝的胳膊搭着车门，望着季焰远正要用力的上半身，“用不用我帮你？”

    “算你还有点儿眼力见儿。”季焰远停下来，冲贺蓝伸开双臂，“就等你说这句呢。”

    “又想借机岔开话题。”贺蓝绕过车门，俯身环住季焰远瘦弱的脊背，拽着他坐上车座。“到底因为什么不想去吃饭了？”

    季焰远自己在车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安全带扣上，才又不紧不慢的回答贺蓝，“我觉得不太舒服。”

    贺蓝没说话，关上车门，放好轮椅，坐回季焰远身边。“焰远，你自己不知道吧？你不开心的时候笑起来跟你开心的时候不一样。”

    “瞎猜的你。”季焰远觉得，贺贺也许是真正看出他的失落的人，这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季焰远一直矛盾的希望有人能懂他，却又怕被人看到他的无助。

    “我说认真的。”贺蓝看着季焰远把头偏过去看向外面，就知道他在掩藏着自己的心事。“从你接完电话就不对。”

    被贺蓝说中，季焰远深吸口气，继续沉默。

    贺蓝接着问，“不想说吗？”

    季焰远解开了安全带，侧身躺下枕在贺蓝腿上。

    “贺贺，其实我真的……”季焰远闭上眼睛，尽管已经紧紧锁住了眉头，却没能止住心里的难堪静静从眼睛里滑落，“……不舒服。”

    “焰远……？”贺蓝感觉到那一滴滴的温热，却又不能知道这又是因为什么。她搂着季焰远的身体，贺蓝低头吻了一下季焰远的眼角，“不管是什么，都别一人儿憋在心里啊，我看着都着急死了。”

    季焰远握住贺蓝抱着他的手，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安静的躺在贺蓝腿上，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啜泣着。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争气，却控制不了眼泪的崩溃。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焰远轻微抖动的肩膀告诉贺蓝，他真的不舒服，只是是心里面不舒服。焰远有很难过的事情，却又说不出来，只能自己憋着哭。想到这儿，贺蓝快要心疼死了，她能做的，只是一直这样陪着季焰远。

    ‘我觉得有点儿……有点儿丢脸……’季焰远试着不去想凯轩的话，可这句话却总是不停的在他脑中重复。他恨透了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季焰远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乐观，可每一次，当他对未来抱着满满的希望，瘫痪的现实总要击碎一切。

    许久，季焰远吸吸鼻子，用力舒了口气，“贺贺，讲个笑话吧。”

    “遵旨。陛下想听哪类的？”贺蓝知道，季焰远现在急需一点儿让他开心起来的东西，他不会直接说他不高兴，但是会这样让别人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差。

    “什么都好，”季焰远把贺蓝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下，“反正你讲什么最后都会变成冷笑话。”

    贺蓝听完乐了，“那你还听不听？”

    “听。”

    “这还差不多。”贺蓝握住季焰远的手，“讲了啊——徒弟问：‘师父，如果地球爆炸了，会发生什么呢？’，师父说：‘恩……香飘飘就再也不能绕地球两圈了。’”

    季焰远自己也承认，虽然贺蓝每次讲到笑话都很冷，但确实也都会逗到他。这个时候，季焰远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又这么冷。”

    “骗子，冷你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