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竺法庆死了,死在边荒集外的荒野里。" /
他辛苦修行了漫长时光,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尚未进入边荒,就成了枉死之鬼。他的死造成的打击,将波及深远,改变不少人苦心谋划的局面,直接影响他们下一步策略。
其中最倒霉的,自然要数失去教主的弥勒教徒。竺法庆苦心孤诣,多年以来,把自己着意塑造成神祇般的存在,对下属说一不二,手握生杀大权。此时他亲自证明了,凡人毕竟是凡人,终有化归尘土的一天。弥勒教徒听闻他的死讯,心中感受可想而知。他们此前有多么盲从,今后就有多么疯狂。别说苏夜马上就去对付尼惠晖,就算不去,竺法庆之外的人亦无法取代他,成为弥勒教的新神。
也就是说,无人能够控制弥勒教以万计数的大军。无论这支强大的力量意在何为,当教主消失的一刻,也就成了无头苍蝇,估计会乱打乱杀一通,把震骇之情发泄出去,然后各回各家,去寻找自己看得上眼的其他势力。
第二倒霉的那一位,大概是盼望竺法庆前往建康的司马道子。他和慕容垂一南一北,却都不满燕飞,想要除去这个不安分的因素。如今燕飞没事,刘裕也还活蹦乱跳,倒是信心十足的竺法庆死于非命。他肯定会惊怒交加,甚至迁怒于引荐竺法庆的王国宝。不过,他怎么想都好,苏夜绝不关心。她有理由相信,没了弥勒教为后盾,王国宝等人率领的水师立刻孤立无援,要么继续观望,要么战败后逃回长江。这样一来,边荒的危机也暂时解除,没了再次陷落的可能。
燕飞和刘裕受谢安之托,一定要解除弥勒教对南朝造成的威胁。她杀死竺法庆,相当于送了他们一个大人情。以后,她若让他们帮忙办事,或者向他们打听消息,两人显然会知无不言,尽可能地回报于她。这算不上多大优势,却很方便。无论在什么时候,情报来源都是越多越好。
她盯着竺法庆尸身的时候,想的便是这些事情。" /但没过多久,她就叹了口气,把烦恼扔给当事人去处理,心思重新回到三佩上面。她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伸手到竺法庆粗壮的脖子处,从脖颈里拽出了一根丝绳,以及丝绳上系着的洁白玉佩。
天佩和心佩一样,均晶莹纯净,触手冰冷细腻。它是整块玉佩的上半部分,雕有细密的山水纹路,不仅玉质无可挑剔,山水图也是巧夺天工,中心的缕空部分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放进心佩,唯独缺了下半部分的地佩,不由让人感到遗憾。
苏夜拿着它,偏头看了几眼,在手里轻轻掂一下,也不去仔细研究,直接慢条斯理挂到自己脖子上,使双佩无比接近。它们虽然近在咫尺,却没体现出任何特异之处,最多在碰撞时清脆地响一响,再也没有其他表现。
这时,树林之外,忽地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方才竺法庆大喝示警,意在召集部属。苏夜发现有人,理所当然以为是尼惠晖来了。但那人到了近处,她才意识到他的气息相当熟悉,竟是她认识的人。
北上去救纪的燕飞,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在远处冒头,扫视林中两个活人一个死人后,神情十分惊讶,足不点地般直掠入林。他既然孤身一人,显见拯救行动再次失败,纪仍在慕容垂那里。然而两人分别不久,他的实力居然又有精进,且是肉眼看得出的那一种。这种进步速度极为惊人,堪比雨后生长的新笋。用不了几天时间,他就老到不能吃了。
他意志向来坚定至极,绝不容易受惊吓,却在确认竺法庆死亡的一刹那,瞳孔骤缩,惊愕地问了一句废话,“是你们杀的?”
江凌虚看了他一眼,仍不答话。苏夜继续整理丝绳,淡然道:“不是我们,是我。”
燕飞似是没听清楚,重复一遍道:“是你?”
“我已答应你们,将会出手对付竺法庆,为啥对付完了,你又这么惊讶,”苏夜冲他微微一笑,“况且……就算只为集齐三佩,我也不能放过他。他南下追杀江教主,不幸遇见我,我就杀了他,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
燕飞最关心的是竺法庆,其次是苏夜。江凌虚这么一个大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却未能及时引起他的兴趣。直到苏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了他,他才长出一口气,带着脸上那不敢置信的神色,转向江凌虚,点点头道:“在下燕飞。”
他并非忽视江凌虚,只是过于惊讶。事实上,他这趟北方之行阴差阳错,路过了太乙教总坛,目睹太乙观被捣毁焚烧的惨状,并在免于火焚的孤绝崖上,见到了仅闻其名的丹王安世清。
他知道太乙教已经完了,而江凌虚利用通往上下的密道成功逃脱。在他心里,太乙教同属邪教。它和弥勒教激烈争斗,纯粹是利益使然。他厌恶竺法庆,也无意帮助江凌虚,感叹一番,便与安世清联手逃过尼惠晖的追捕,独自返回边荒。
谁知局面变化得如此之快。他一回来,就看见黑烟四起的惨状,也发现了被竺法庆辣手击毙的太乙教众。他心知竺法庆就在附近,遂一路追踪,远远听见一声雷鸣般的大喝,赶紧过来看看。以他的身法,从听见异响到找到树林,至多不过半分钟。但这半分钟里,竺法庆已不敌夜刀,含恨而终,根本没给他当面对话的机会。
苏夜得手后,尚自庆幸交手时未受内伤,松了一大口气。燕飞此时毫无准备,突然发觉不必再担心这个可怕的敌人,更是说不出的轻松。即使他身边,仍然处处凶险,需要面对数不清的敌人,竺法庆一去,也让他头顶的阴云散去一半,可以少挂念一件事了。
与此同时,他恰好看到苏夜拈起玉佩,大摇大摆地把它收为己有,活像搜索尸体抢夺财物的恶霸。他惊讶过后,想起她的模样,顿时又有点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
真要计较的话,竺法庆运气确实不够好,自以为天下无敌,风光了没多久,便碰上了她。这无疑是件令人感慨的事,但对他而言有利无害。他只有庆幸感激的份儿,再不会产生其他情绪。
另外,他头脑足够灵敏,立刻想起日后的事态发展。竺法庆来到边荒集,表示弥勒教主力活动于北方一带,说不定已和南晋水军会面,准备伺机强攻边荒。他们之所以还在等,无非是为了逃走的江凌虚,和下落不明的安玉晴。他若利用荒人,散布出竺法庆已死的消息,并把竺法庆的脑袋挂在集外为证,那么弥勒教徒将不战而溃,成为王国宝等人的大麻烦。
苏夜理好绳子,含笑看了江凌虚一眼。燕飞双眼精光连闪,看得出心情不错。诧异惊愕仅是一瞬间的情绪。等这些情感消失,他便会高兴地忙碌起来,一边着手驱逐集外水军,一边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刘裕。
与他相比,江凌虚的反应异乎寻常,缺乏应有的兴高采烈之情。他亲眼看着竺法庆出手、落败、死亡,报了毁教的大仇,却不甚欢喜。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武功逊于竺法庆,做不到亲手复仇。另一个,则是认命地接受了事实,承认自己余生之中,不必再幻想获取洞天三佩,破解三佩合一时的奥秘。简而言之,他成仙入道的梦想彻底破灭。他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别说成仙,连武功一途都很难走到尽头。
这滋味绝不好受。更何况,他和三佩有着莫大的关联,绝非无关人等。多年以前,三佩本在他师父闲云道人手里。他、安世清、孙恩三人,长年侍奉在闲云座下,跟随这位道家第一人习武修道。闲云道人穷尽一生之功,直到羽化当日,也未能找到把三佩合为一体的方法。
江凌虚武功不如孙恩,甚至比不上安世清。但有了这重关系,他自认是继承人之一,也有资格争夺玉佩。转眼二十年过去,他不仅没能得偿心愿,还失去了苦心创立的偌大基业,现在更要眼睁睁看着苏夜带走玉佩,没有他染指的余地。他想表现的高兴一些,感激一些,却怎么也做不到。
苏夜想了想,也明白了他的心情。她对此无可奈何,只笑了笑道:“两位请自便,我得去找尼惠晖他们。之后若有机会,我再回边荒和你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