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宫变(一)
容和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夜色茫茫,万物俱籁中,一匹疾驰的骏马停在宸王府的门口。府兵一见来人,便直接跑过去牵马。因为宸王殿下说过,白将军可以自由进出宸王府。
赵永昼甚至不用人通报,直奔宸王寝殿。
容佑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床上起来:“外面是什么人?”
“回殿下,是白将军。”
“……让他进来吧。”
赵永昼一身晨雾,头发也未束。容佑一看他的样子,就吩咐身边的人全部出去。
等宫人全部走了,赵永昼才将袖子里的密旨拿出来递给容佑。
“……怎么样?”
“殿下看看就知道了。”
容佑看了赵永昼一眼,接过密旨打开来看。面部神情看不出什么,可是那握着密旨的手却越来越紧。
“父皇他竟然……”容佑突然低声笑起来,手抬起来挡住他的脸,赵永昼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容佑的身体抖动的非常厉害。
过了一会儿,等容佑的情绪稍微平复了,赵永昼才开口道:“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容佑沉默了一会儿,“封不染是什么态度?”
赵永昼:“……我不清楚。不过,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容佑抬起头盯着他,眼里的寒光让赵永昼心生畏惧。
“应该?哼。”
“请殿下相信大人。”
“不,弗生。”容佑的眼光落在窗户外,夜色氤氲,难以捉摸。
“别去管什么封不染了……我决定背水一战,你敢跟我走下去吗?”
赵永昼:“殿下才是真命天主,事到如今,亦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殿下若要举兵,臣愿为马前卒,誓死效命。”
“好。你去把白统领叫来,此事需从长计议,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
临近春节,京城处在一片繁华热闹之中,各条街道上张灯结彩,鞭炮齐放,春意盎然。
这一天雪也纷纷洒洒落满京城。
大皇子府里,仆人们忙进忙出。容奇坐在轿子里,他刚从外面打猎回来。下了轿子,正待进府,忽然一个算命先生叫住他:
“殿下且慢,老朽能算天机改人命,不知殿下可有意一听?”
容奇看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人,绕过那算命人径直进府。等走到屋里,仆人上前来给他宽衣,才发现袖子腕上的一个小纸条。递给容奇,打开来一看,上面却是写了几句奇怪的话:开春万物生,野花遍地香。可怜宫花同根出,不能活,月成黄,奇佑残,父子成仇。
容奇脸色聚变,匆忙派人出府去巡,哪里还看得到算命先生的身影?
又说这大过年的,兵部尚书赵永修正准备回国相府团年,皇子府去来人请,那样子还十万火急。赵永修匆匆来到大皇子府,容奇将那纸条给他看,一边在屋里焦急的走来走去:
“完了完了,父皇果然要扶容月当皇帝,可是他竟然要杀了我跟老二!”
赵永修瞟完那纸条,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殿下就这般相信这莫名其妙的东西?”
容奇:“这肯定是密旨上的内容!父皇有三份密旨,这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传出这种东西,肯定是跟密旨有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永修:“殿下,冷静下来。你已经被扰乱阵脚了,没发现吗?”
容奇停下焦躁的脚步,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赵永修说:“既然殿下收到这个东西,说明宸王与太子殿下肯定也收到了。如果是有人暗中操作,他无非是想达到两个目的:一扰乱诸位皇子尤其是您与宸王的阵脚,将二位的矛头引向太子;二,这个人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容奇:“我?为什么?”
赵永修:“那么请问您在得知皇上为扶持太子上位而要除去你的消息后,最可能会做的事是什么?”
容奇皱眉想了想:“我会……”
赵永修:“你最可能做的事就是冲进皇宫,质问皇上,对吗?”
容奇恍然大悟:“对对,然后父皇就会生气……这个人真阴险!”
赵永修:“这样一来,你应该就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了。”
容奇:“是老二,是容佑,一定是他。”
赵永修颇觉孺子可教也的点点头,“既然如此,殿下一定要稳住了,越到最后的时刻,越要镇定。臣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殿下要做的,就是稳住小太子……”
“三十宫里要团年,初一到初五皇子们会去给皇家的各位长辈拜年。太子殿下去给昭王爷请安的时间排在初三。”赵永昼说道。
容佑的眼睛凝在某处,手里端着茶杯,问:“容奇最近几天有什么动静?”
白先桀:“还是那样:打猎,玩鸟,无所事事。烂泥扶不上墙。”
“赵永修呢?”
“也没什么动静。国相府和长平宫两边跑,倒是当起孝子来了。”
隔着茶水散发出来的雾气,赵永昼看见容佑的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
“初三,容奇一定会跟容月一起去昭王府请安。那个时候,赵永修就会有动作的。”
赵永昼和白先桀都没说话。
容佑看向赵永昼,“弗生,我看你跟静和似乎处的挺好?”
赵永昼皱了眉,“殿下,郡主吃斋念佛,一向不问世事,何况……还是不要牵扯无辜的好……”
容佑冷哼:“无辜?你以为现在还有谁是无辜的吗?幼稚。你不去,本宫自会找别的人去跟她接洽。”
“……那还是微臣去吧。”
三十夜半下午,赵永昼从商铺出来,阮颦和巧儿站在马车两旁,马车上已经堆满了年货。
“将军,府上就咱们几个人,买这么多东西啊。”巧儿嘟囔道。只因过年,府上其他的仆人都回家,现在白府就他们三个人。“大府上还送了好些过来呢。”
“没事儿,年过完了挨家挨户送礼去。”赵永昼笑着说道。
正说着,忽见从旁边的谷湘斋上下来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赵永昼首先是看到了赵煜,紧接着才看到他旁边的那几个小子,都有些面熟。
自从军中一别,后来赵煜又去山西打仗,这半年来,两人是很少见面的。
“买这么多啊。”赵煜瞟了一眼马车,淡淡的说道。
赵永修从怀中摸出一个波浪鼓,“来,叔叔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这个拿着。”
赵煜一脸荒唐的看着他,“你神经病啊!”
赵永修一笑,强行把波浪鼓塞到赵煜手中。“拿回去哄孩子吧,你七婶不是刚生么,就当我随的礼。”
“七叔就是做生意的,他什么没有,还要这个。”嘴里嘟囔着,赵煜还是把东西塞进袖子里。
后面的几个小孩子已经开始在喊:“大哥,快点回去啦。今晚要去爷爷家啊。”
“别嚷,一边等着。”赵煜回头吼了一句。那几个毛小子一愣一愣的,看着特别有趣。
赵永昼笑道:“这是几位小侄子?好可爱啊。”
赵煜被他气笑了,“我说你这人啊,你到底要占我们家多少人的便宜啊?”
赵永昼望着那边笑,毛小子们等的不耐烦了,在街上玩儿起雪球来。粉白白的脸,黑漆漆的眼。
赵煜摸出一个包,“那个,这里面是一点儿胭脂水粉……谷湘斋新进的。你拿去送人吧。”
巧儿眼睛一下就亮了,“将军将军!我要那个!送我送我!谷湘斋的胭脂好贵的,我半年的工资才能买一盒呢!”
“不行!不能送她!”赵煜惊慌说道。
巧儿张嘴就来:“那是你让将军送人的,将军就我一个女人,不送我送谁啊!”
“那、那也不行!”赵煜急道。
赵永修抿着笑,抬手揉了揉赵煜的头发,“好了,我知道了。待会儿就送过去。”
赵煜被他摸的有些愣,亦或是被赵永昼脸上过于自然的宠溺笑容攫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傻道:“嗯。”
“回去吧。把弟弟们带回去,多陪陪老人家。今晚……我就不过去了。跟相爷说一声,就说……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去给他老人家请安。这包鹿茸,你帮我带给他。”赵永昼的语气里满是感伤。
赵煜被他弄的心情莫名沉重,接过东西,“好了好了,你还是别来了,我们家可不欢迎你。”
说完就转身,吆喝上弟弟们走了。
赵永昼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他抬头看向京城苍茫茫的天空,眉头深深的皱起来。
这个春节,有多少人能过得安心呢?
傍晚的时候赵永昼带着阮颦和巧儿,提着大包小包的去了封府。万夫人和封寻都在那儿,这母子俩似乎是刚从御史家回来。封岚印也从军中回来了。赵永昼没在封府呆多久,他将谷湘斋的胭脂交给封缓,跟她闲聊了几句。
封缓:“郡主待会晚上想去天一寺上香,但你知道哦,三十夜晚上去那儿的人多如牛毛,恐怖的很,一想起那密密麻麻的人头,我都要头皮发麻了。”
赵永昼笑笑说,“那好办。今晚我陪郡主去,你在家歇着。”
“你?”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能保护好她啊。”
封缓想起郡主好像特别喜欢着小子,就坏笑着说:“好啦好啦。今晚你在昭王府后门等着,记得打扮成小厮哦。”
然后赵永昼就离开了,出府的时候封不染刚从外面回来,赵永昼就站在一边垂着头。等封不染走过了,他就带着阮颦和巧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那风风火火背影,丫鬟冉琴是特别不能理解的。大人和将军擦肩而过,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认识谁的场景,看着真的特别难受。
这天晚上,赵永昼穿了一身仆从的衣裳,驾了马车,早早的等在昭王府的后门口。
临近亥时,昭王府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蹦出一个身段娇小的女子,是封缓。她冲赵永昼招手。
赵永昼笑了笑,从马车上下来,上前来候着。接着门里走出一个披着连帽袍子的人,赵永昼走上前去扶。
“你来啦。”静和笑着问候他。
赵永昼点点头,“嗯,咱们现在去,时候刚好。”
扶着静和上了马车,封缓在外面喊:“注意安全哦。”
赵永昼朝她挤眼睛,“喂,反正你也没事儿,去金曲楼玩玩吧。我在那边有个戏园子,今晚有节目呢。”
小姑娘家就是爱玩儿,封缓一听说,立刻就高兴道:“好啊好啊,给我留位置了吗?”
“那当然。”还是包间呢。赵永昼在心里笑道,然后策马驾着马车向天一寺而去。
半个时辰后,金曲楼戏园,封缓进去,找到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老板老板,我是你们白将军的朋友,他让我来听戏的。”
豆子一打量她,笑道:“哦,是封姑娘吧,来这边楼上请。”
一边上楼封缓一边赞叹:“这楼上也是你们将军的产业吗?”
豆子:“并不是,咱家只有一个戏园子。楼上的位置,是将军特意订的。”
封缓:“那不是好贵的?啊,没想到这小子为了追郡主,这么下血本,就为了把我支开啊。”
豆子不知道她说什么,笑笑不再搭话。领到雅间里,豆子退出来:“姑娘公子稍等,戏曲稍后就上。”
然后人就跑了。
封缓还没觉出豆子的话有什么问题,就看见雅间里面坐着一个人:“啊!姓赵的!”
而此时,赵永昼和静和也已经陷在天一寺香客的洪流之中。赵永昼扶着静和的肩膀,两人挤在后面一点。
“什么?你让赵煜也去了?”静和睁大了眼睛,因为爬山很热,人又多,她已经脱了外面的袍子放在马车里,现在是赵永昼拉着她。
“年轻人嘛,也该给他们创造点机会。”赵永昼推开人流,一边喘气。这逢年过节的,天一寺的客流是很恐怖的。哪怕你是皇子公主,这会儿也没有特权,也得跟着人挤。
赵永昼一直是将静和护在怀里,两人好不容易挤进了山门,都是挤出一声热汗。站在菩提树下歇息,互相看着对方笑。
赵永昼:“啊,带来的蜡烛都挤坏了呢。”
静和笑着望着他,“没事儿。菩萨不会怪罪我们的。”
赵永昼望着她,也笑起来。
静和忽然抬手,替赵永昼抹去眉间的汗。
突然她说,“最近有很多人来找我,各方面的,我什么都没答应他们。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放心,只要是你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哪怕让我死。”
赵永昼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他的眼睛里有动容的水波,笑容也更苦涩,“可惜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从前不能,以后也不能。”
静和摇摇头,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你活着,这就是我所祈求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