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舍情断爱。
高阳被吓了一跳,强自冷静。
恭敬低声问:“皇不喜巧嫔?”
他虽也觉得这上官玲珑如跳梁小丑不知量力,却又见帝皇对她温和,骤然听到帝皇这么问,自是要心惊的。
“喜?”帝皇觉得这话很是好笑,薄唇扯出了一抹阴冷的弧度:“自那日起,朕便把爱恨嗔痴,通通断了。”
男人的眸子幽幽地看向远处,天上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总聚散自由。
唯独他的心,多年冰封,自由不得。
莫名的,帝皇生了那么一些怅然。
天下芸芸众生,皆有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唯有他这人上君王,再无喜怒,亦无爱恨。
万里河山铁血君王,不敢多情乱棋局。
高阳顿时黯然伤神,他自是知道萧离声说的“那日”到底是哪日,应是自那一日起,萧离声用血和泪,含泪舍断情和爱,写就了他登上帝位的铁血决心。
高阳想起那一日的萧离声。
子时雨未歇,男人匍匐在地,抱著心口嚎啕大哭,生生抽掉融入血脉的情爱,怅然迷茫如三岁孩童。
那一夜过后,他再也没见过萧离声掉过一滴眼泪。
男人目光始终坚定,野心蓬勃隐忍,咬着牙,踏着脚下用骨肉铺就的路,一步步走上了属于他的荣耀。
他在众生之巅,俯首看万人跪拜。
只是这穹顶之上,他孑然一人独站时,高阳总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那么一些唏嘘和落寞。
“皇若不喜她,何故要给她荣宠?”高阳虽跟在萧离声的身边多年,却不如萧离声狠绝,总有些怜悯:“这宫里,宠爱就是一把刀。”
他隐隐觉得,帝皇就是在推上官玲珑去死。
帝皇残忍地勾了勾唇:“她太烦了。”
高阳被惊得说不出来话,望着背光坐着笑意残忍的男人,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颤抖。
便只是觉得上官玲珑太烦,便要她在眼前消失。
萧离声,足够绝情。
“这漫长的一生,实在惶然无聊,若无后宫这一场场大戏,朕怎能消磨寂寥。”男人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目光幽幽看向远方,冷酷笑语:“这些女人都说为朕而来,都太自欺欺人,她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耀罢了。”
天下女子皆想入他的后宫,可有谁真能明白他的心?
不过是不自量力的揣测,以此争得他的宠爱,得到权力得到富贵。
再无人,真心待他!
高阳不知道该说什么,萧离声的事他看得最清楚,他看着他一步步幻化成狼高居云顶残忍恶毒,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萧离声的人生,他自己选的路,自己走着。
以杀为乐!
帝皇许久没再说话,只看着远处出神,就在高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忽听见他喃喃说了句:“寒冰蚕丝……”
高阳不解地问:“皇,寒冰蚕丝怎么了?”
“朕曾在后宫,见过寒冰蚕丝。”
这下高阳明白了,皇帝是想起来刚刚上官玲珑说的琵琶的事情了,不知为何他会对凤红酥修琵琶的事情感兴趣,便问:“在什么地方?”
春风徐徐吹来,花香四溢里,萧离声的脸色似是变了变,沉沉地说了一句:“很多年前的事了,朕也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
高阳怔了怔,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了云歌辞王妃。
他记得,云歌辞喜琵琶,曾有一把天下独一无二的珍贵沉香露琵琶,其上的弦,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就是联想到了寒冰蚕丝。
“莫不是,凤红酥知晓这琵琶的去处?”高阳说出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心惊,这无疑是,拨皇帝的心口隐痛。
“谁知道呢……”男人垂了垂头,声线幽长缥缈。
而后唇边漾过一抹诡异的笑容:“不过朕倒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知道。”
高阳自是会察言观色,立刻明了地说:“属下去查。”
只要注意凤红酥的一举一动,便可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云歌辞王妃那把琵琶在什么地方。
萧离声没再说话,独自酒杯,与春光对饮。
深邃暗沉的眸底,滑过往事留下的点点黯然,转瞬已是云淡风轻。
云歌辞被安排在宫正司北院住下。
北院是宫正司里杂役宫人居住之所,杂乱简陋,绿杏为云歌辞感到委屈:“小姐,你是典正,他们欺人太甚,把您安排到这种地方和奴才一处。”
青梧铺好了床褥,回过头来风轻云淡地说:“有地儿住就不错了,人家都还不承认我们是宫正司的人呢。”
她这话倒是实在,谢絮都说了,云歌辞要是不处理好巧嫔的事情,宫正司是不会留她的。
想起白日里谢絮一口一个垃圾侮辱自家小姐,青梧也有怨气,但是她要比绿杏懂得忍。
她看向坐在矮桌边摆弄琵琶的凤红酥,烛光不甚明朗,女子干净寡淡的眉目在昏沉流光里浮沉,沉敛安静。
这些日子,小姐是越发沉稳了。
青梧大感欣慰,走过去提起茶壶往云歌辞杯子里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低头去看桌子上琵琶,问:“小姐,你都看了一个下午了,这琵琶有什么好看的?”
从宜春宫回来,小姐便一直在摆弄这把琵琶。
她实在看不出来,这把琵琶有什么好看的。
“自是好看,你看。”云歌辞说这话,伸出手去快速拨动琵琶剩下的四根弦,素白指尖来回弹拨,看似无意识乱弹,音调却铮然清亮流畅,如玉珠滚落银盘,动人心魄。
青梧正听得出神,琵琶声戛然而止。
她震惊地看着那四根弦,在凤红酥的指尖下,尽数绷断,弹跳开来。
“小姐。”青梧恐惧地喊了出来:“你怎么把所有弦都弄断了?”
巧嫔喜这琵琶如命,断了一根弦便要让杨尚仪用命来还,如今四根弦都断了,那要多少条命?
青梧吓得脸色都白了,一旁的绿杏也是一阵哆嗦。
反观凤红酥,容色淡然,悠然地端起茶杯,轻磕了一口,闲闲地说:“寒冰蚕丝刚韧,可断人骨肉,我不过是稍用力一点便全断了,你们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