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火光
男囚皆手戴镣铐,女眷和小孩则用绳子绑着手,脚也被拴着连在一起,被官兵驱赶着前进。
不时的有经过的平头百姓指指点点。
“作孽啊……”
“圣上英明,绝不会放过任何宵小!”
“还有女人,看着挺可怜……”
“哼,这些狗官一个个的扒我们老百姓的皮,有今天活该。”
更有暴躁的,朝他们扔菜叶和石头。
负责押送的官兵,只是瞪了一眼,就不作理会,这让长期处于被压榨地位的老百姓更加胆大,一个个效仿起来。
平日里他们被剥削的快吐血,还得恭恭敬敬的喊他们大老爷,今天这难得的机会,焉能错过。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气,在这些人身上,一瞬间爆发了起来。
缀在这行队伍后面不远的一辆黑色平顶马车,跟着队伍的速度缓慢行驶着,车窗处露出一张脸。
何淑云遥望着前面的惨局,已经决定了要心如止水,却还是被掀起波澜。
何歆穆也觉得一阵阵的难受,不愿再看。
毕竟血浓于水,这是永远割舍不掉的联系。
何歆穆直接吩咐驾车人:“你去把人群驱散。”
安槐看了眼薛牧,没有反对的意思,正打算停下马车,何歆穆却接过马鞭,说:“我来驾车,你去吧。”
安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若非薛牧肯定的说她是何府三小姐,他是无论也不会信的。
她哪里有大家小姐的做派,对何府也是冷冷淡淡的。
看了眼她驾车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就放心跳下了车,追上前面的队伍。
安槐没怎么理会围观的群众,直接奔到前面,找到领头的,亮出身份信物,耳语了几句,领头人便命令手下驱散人群。
安槐道了声谢,离开了。
回到马车上,继续缀着这一行人。
走了许久,何歆穆都有些不耐烦,就问:“他们要去哪儿,难道一路走去京城,咱们在跟上一路,那得走多久啊?”
薛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傻,看看前面是哪儿?”
何歆穆摇头,“我又没来过这里,我怎么会知道……”
话没说完,她已经明白了过来。
因为前面远远地看到了码头。
何歆穆有点懵,她真没看出来是这个打算,觉得有些丢人,往马车里缩了缩。
何淑云斜瞥了她一眼,解释说:“前面是秦淮河。”
“哦,你怎么知道,来过?”
“这倒没有,但我知道啊,我看过书。”
何歆穆吐吐舌头,知道这是何淑云奚落她没文化。
何歆穆说:“就送到这儿吧。”
何淑云点头,“嗯。”
看着往日熟悉的亲人,一个个的被送上船,何淑云和何歆穆都知道,这会是最后一眼,何淑云想记住这最后一眼。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干净,她感觉自己像是踩着别人的肩膀活下来的,还要目送他们走向末日。
她觉得问心有愧,可在生存和死亡面前,她只会选择违心的活着,她只能安慰自己,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她并没有错。
好在她不孤单,她还有三妹,何歆穆。
她从此只能,把何歆穆真正的当成她三妹,不管她曾经是谁。
何淑云已经猜到何歆穆被鸠占鹊巢,但她还没来得及弄清事情,没来得及责怪她占了三妹的躯体,已被她一而再的救了性命。
她又是纠结,又是感激,可是现在她已下定了决心。
何淑云站在码头边上,最后遥望着船的离去。
这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家,彻底碎了。
转身,对何歆穆挂起一个笑容,“走吧。”
何歆穆看着她这样,有些心疼,在经历了何府的这么多事情,何淑云不得不变的心硬。
她又何尝不是,有谁一开始就是心肠如铁的人呢?
她出生的时候,也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婴孩,她小时候是怎么成长的,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大概是后来的记忆太过沉重,沉重到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力气去想起来那些了。
她也曾天真过,她起初是不愿意杀人的,不愿意让自己的手,沾满别人的血。
可是不沾别人的血,就得沾她自己的血。
当被逼到绝境,人什么都会做的出来。
她的选择从来都少的可怜。
“好,咱们走。”
何歆穆紧握住何淑云的手。
两个人回到马车那里,安槐撩开车帘,服侍两人上车。
随着“驾”的呼喝声,渐渐远离。
何淑云闭上眼睛,往日相处的那一个个身影,从她眼前闪过,然后,一个个的摒弃。
活着就要有坚硬的心肠,就要有背弃一切的勇气,就要有……
何淑云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从车窗向后看了最后一眼,却突然情绪激动,声音慌张,“停车!停车!”
安槐第一次在没有征求薛牧意见的情况下,停下了马车。
“怎么了?”
何歆穆不明所以,跳出马车向后看去。
水上,隐约能看到燃烧着火光。
这让何歆穆想起烧掉韩闳尸体的那夜,也是一样的火光,那是薛牧放的火。
何歆穆瞪着薛牧,“这是什么意思,赶尽杀绝?多大仇,多大怨?他们谋反跟你们什么关系,非得这样吗?”
即使被责问,薛牧还是没有向后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貌似一点也不好奇,这已经算是默认,他知道会发生这些。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何淑云跳下车,向回跑去。
何歆穆骂了一声:“你们混蛋!”跟着何淑云回去了。
而无论是安槐还是薛牧,都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薛牧喃喃:“石磊大人亲自安排的这出戏,应该会来看吧。何歆穆,你可别让我失望,不做点什么惊人之举,你就枉为我认识的那个何歆穆。”
安槐有些不确定,“她真的能被石大人看上?我觉着够呛,倒是何大小姐还有些可能。”
“这就不懂了吧,你以为谁都跟咱们似的喜欢怜香惜玉?石大人呐,那就是个变态,也就何歆穆这种泼的,才有可能入他的眼。”
“您说的都对,都对,我这不是不懂吗,以后一定好好跟您学,要不要跟过去看看,万一出点别的变故……”
“是该去看看,我这出戏,给他搭的怎么样。”
说完,薛牧又丢下一句,“你看着车。”就消失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