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夜，司重着便衣出现在国师府，身后无一随从，就连号称不离帝一寸的李公公，都没有跟着。

    沈砚慌忙起身接驾，边赶往前厅，边急吼吼的穿着自己的外袍，也不知道皇上这个档口突然来国师府干什么，想来应该跟明日出使周国的事情有关。

    赶到前厅，沈砚并没有立即进去，再次确认自己的仪容得体之后，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月色西斜，墨色的天边被渡上一层金边。但宅院深深，重重屋檐下，只有阴影幽幽。

    前厅内，司重背负双手立在窗前，凝望着远处的斜月，神色静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她到了，也只是挥了挥手，守在门前的侍女，立刻会意，只听咯的一声，房门合上了，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砚叩首道：“微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驾临，可是有何要事。”

    她一敛往日的不羁，打着官腔，字正音圆。

    司重“嗯”了一声，并不转身，视线依旧停留在遥远的天空。

    他不说话，她就不敢起身，只能安安分分的跪着，察觉到气氛略微压抑，以至于连以往她跪坐在腿上这个小动作，都没敢用，只安安分分的跪着，分析着深夜来访的帝王，究竟是意欲何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房外细微的蝉鸣在这样静谧的空间都显得格外清晰。她听着自己因为忐忑而急促的心跳，但司重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忽缓忽疾，显然也在犹豫着什么。

    如此过了好一段时间，司重才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此番去周国，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你可做好了准备？”

    果然是为了出使周国的事情。

    她垂了垂眼睫：“可却能为我大郑带来莫大的好处。”

    司重终于是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她良久，才微微弯下了腰，亲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叹息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并非这个。”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皇上不必担忧。”她说道。

    司重松开了自己的手，目光凝望着她，用一种极其真挚的语气道：“沈砚，你此番请缨去周国，当真是为了大郑？当真是为了朕吗？”

    这几日，他强压着自己心里的悸动，坚持不来看她，为的就是希望她能想清楚，然后自动去宫里见他，告诉他，她那日在朝堂之上说的话，只是一时冲动，并非真想去周国。

    可几日过去，他不宣她，她也不去找她，显然是铁了心思的，可他依稀记着那天在城外，她对他说的话，她说重生为人，不想在卷入朝堂的是非之中，她想远离朝堂，话里话外，皆是想让他放她走。

    但如今却突然请命出使周国，他心底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却一刻都不敢往那个方向想，所以，他今日来问问她。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臣自然是为了皇上分忧解难。”

    “那你可知，这次朕要解的是什么难？”

    沈砚淡淡的一笑：“皇上这次，要解的是国难。表面来看，周国跟我们大郑，乃是亲嫡之国，但这种现象，能维持多久，全要看现如今的周王执政多久，可是周王渐渐年迈，已经有了传位的心思…”

    说到这儿，她抬起头，目光里微微闪亮：“皇上，最是无情帝王家。不管是司辰或者是司姝，不管是他们之间的谁，都不会放过郑国这块肥肉。郑国虽然蒸蒸日上，可到底是新建之国，比不得周国的实力。年关平复南宋，已经是劳民伤财，已经经不起大的干戈了。”

    司重静静的望着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以往的皎洁，脸上亦没有往日的张扬，那是一个平静却又睿智的表情，她从容的吐出这句话，显然是经过细心分析过的。

    沈砚阿…他的小师妹。

    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成长着，难怪原非籍竟有了惜才之心，向他自荐前去周国，带着沈砚一起，意欲何为已经很明显，定远侯想的是，对她言传身教，造就再一个惊世之才。

    这般的人儿，不管是谁遇到，都会委以重任，可偏偏他不想。

    沈砚没等他接话，自顾自又说了下去：“臣知道，在皇上的眼里，没有人比得过定远侯，可是定远侯纵然有惊世绝艳之才，但却独身一人，难免力不从心，况且身体一直将养不好，本就不太适合劳心劳力，所以微臣请命跟着，并且在此向皇上允诺，一定将定远侯安然带回。”

    司重的眸光淡淡的，随后又变的暗沉了一些。

    “此番之行，需要的是智勇，需要的是警惕，你的脑子好好带着，而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最后，带着定远侯跟江世子，安然无恙的回来。”

    沈砚诧异的抬起头，他却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已经迈着步子，出了大门。

    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至少，要喝一杯践行酒吧。

    门开的瞬间，一阵清凉的风吹进了厅内，沈砚略微迷离的神情，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忙的提了提袍子，小跑着追了上去。

    “臣送您。”她说道。

    司重没吭声，只有两个人哒哒的脚步声，跟露宿偶然的几声鸟鸣。

    出了国师府的大门，司重才停下了脚步，在深沉的夜色下，声音沉沉：“周国不比大郑，尔切记收其脾气，敛其性子，待到他日归来，再与臣民开怀。”

    沈砚猛的弯腰行礼：“微臣谨记。”

    回答她的，是浓浓的夜色，清凉的夜风，再次抬起头时，面前早就没有了他的身影，整条大街都空无一人。

    她站在夜色里，白色的袍子在空旷的大街上翻飞，有细细的水珠从树枝上落下，滴在了她的手臂上，清凉的感觉细枝末稍的传来去，她望着寂静深沉的深夜，语气平缓。

    “待他日归来，定与君开怀。”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回了府，在国师府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本该消失的那道身影，从街角转了过来，看着国师府的方向，目光深沉悠远，令人看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