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鸿飞的家在燕北县城南的老厂区，这一片大约有七八个厂，占地面积特别大。

    当然，那是以前。

    许多年前，燕北县其实不是贫困县。那时候国家规划建设的很多秘密工厂分布在中西部地区，燕北县也分到了一个，建在大山深处。

    围绕着这个厂，周围七七八八建了有十来个配套的小厂。在八十年代以前，燕北县是清凉市，乃至于凤凰省，都十分有名和突出的工业城市。

    八十年代以后，很多国家项目迁移或者暂时停止。这些国营厂从直属行政单位逐渐被划拨给当地政府。高鸿飞父母所在的厂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厂里生产拖拉机。

    再后来，国企改制，厂子从国有改成合资，当时引进了外资。结果外资一通操作，停了拖拉机生产线，让厂里生产罐头。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厂子被兼并重组，直到破产清资。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么些年，大家不都这么过来的么？

    高鸿飞的父亲叫高柏林，据他爷爷说，他爸出生的那天，正巧新中国和东德建交，于是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老高是部队转业的，回头到老家接了爹，也就是高鸿飞他爷爷的班，一晃就干了三十年的钳工。厂子兼并重组那会儿，给他们家分了个筒子楼里的小三居室，大小也有100平出头。

    后来厂子破产，那时候高鸿飞爷爷还在，作为厂里的领导之一，帮着厂里职工要钱要赔偿。可有人说高爷爷也跟他们一伙儿的，早就被一套房子给封了口。气的高爷爷一病不起，逼着高柏林把房子给卖了，给工人们发工资。就此撒手人寰。

    高柏林是个老实人，老子说啥他听啥。房子卖了还有职工宿舍，只是又把高鸿飞他妈给气病了。

    后来老爷子也撒手人寰，老子在的时候还能罩得住。老高不在了，高柏林连饭碗都丢了，高鸿飞他妈身体又不好，高柏林只能摆地摊养活一家子。

    要不说还是党的政策好呢，高鸿飞自打小学毕业上初中，家里就过得紧巴巴的十分凄惨，大学的时候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挣来的。结果这时候国家给了政策，他爹妈老两口一下子补足了十来年的养老金，这才松了口气。

    高鸿飞之所以最后又回来考公务员，也有就近照顾爹妈的意思，二老辛苦了半辈子，如今工资也补回来了，儿子也有了体面的工作。就差讨个媳妇买套房，这辈子也就齐了活了。

    本来高鸿飞的妈妈正张罗着给他相亲找对象，可上次高鸿飞工作的好好地突然跟人打架，还被拘了。老两口吓得都跑去洪山，这一去就见着了两个漂亮的不像本地人的大姑娘。

    高鸿飞妈妈这心里啊，就犯了难，选哪个好呢？

    被高柏林一顿批评：“儿子工作呢，他才25，男人要以事业为重，急什么！”

    老头这么说，被高妈妈一顿奚落。她觉着，那两个闺女都太漂亮，不是说不好，她们家条件不好啊，这会儿连房子都没有，住的还是老厂区的职工平房。

    所以，按着老职工们的习惯，还是在厂里找个适龄的闺女比较合适，哪怕自家的厂里没有，附近的厂里找找呢，知根知底的才放心嘛。

    高妈妈今天给高鸿飞打了个电话，叫他早点回来，说有事。她知道高鸿飞是个孝子，一听有事，肯定要回来瞧瞧。

    高鸿飞回了家，问了遍才哭笑不得的知道，原来是他妈给他安排相亲呢。

    “你别到处乱跑了，你王姨给你找了一对象，晚上跟我相亲去！”

    “啊！”

    高鸿飞措手不及，他这会儿正到处想办法找项目帮柳树村脱贫呢，哪有心思相亲啊。

    “就这事儿啊，我还以为啥事儿呢。相亲就算了，我工作上还要忙呢，相亲我就不去了啊。你给我做点饭，我过会儿还得弄个文件。”

    “嗯？你还不情愿？想死啊！”

    高妈妈那一双电眼又扫了过来。

    “啊，情愿，情愿。”

    高鸿飞最怕他妈的电眼，一个不答应就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给高鸿飞看，他赶紧答应了。

    大不了应付一下，走个过场，就说单位还有事呗。

    转眼，到了相亲约定时间，高妈妈手机响了，她拿了包就拽着高鸿飞下楼。

    相亲是约在大润发超市三楼的悠仙美地茶餐厅，这地方气氛不错，楼下热闹一片，楼上却清净优雅，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很适合约会。

    等人的功夫，高鸿飞百无聊赖。他趴在外边走廊的玻璃围栏上抽烟。

    相亲啊，高鸿飞暗自叹了口气。

    自从经历过和倪楠的感情纠葛，他对婚姻就有点无所谓的态度。跟谁结婚不是结婚呢，反正是组建一个家庭。生儿育女，慢慢过一辈子呗。

    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

    手里转着烟头，嘴里吐着烟雾，脑子里想着事情。高鸿飞琢磨了一下身边几个女人，其实也没几个，就范小丽和张小昭。范小丽是省城凤凰人，只是在这边支边的，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这，不靠谱。

    张小昭？

    高鸿飞也摇了摇头，这姑娘年龄跟他差不多，人也聪明，要是相亲，还算合适的对象。

    可他感觉，张小昭总是对他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好像是刻意躲他的样子。

    妾无情，郎无意。跟张小昭看来也不合适。

    还是得相亲啊。

    一根烟抽完，高鸿飞扔了烟头。低头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撇过楼下的超市。两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他的眼角。

    是范小丽，还有一个，难道是张小昭？

    或许是看错了，没这么巧吧，哪都能遇见。

    他笑笑，自己今天可真是被给弄得心神不宁的了。

    进了茶餐厅里面，高鸿飞找他妈妈的位置，他妈妈招了招手。高鸿飞往玻璃幕墙的卡座里去，高妈妈就训开了：“你看你，一抽起烟来就没完，跟你爸一个德行。这儿相亲呢，你就不能忍忍。万一人家姑娘不喜欢男人抽烟你咋办？”

    “凉拌。”

    高鸿飞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只是笑笑敷衍着他妈。

    “哎呦，你们可让人好找，原来在这儿呢！”

    老远的，高鸿飞听见踩着高跟鞋的嘚嘚嘚的熟悉声音，顺着声音望去，王姨领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高鸿飞抬头看了看，这姑娘长得到还行，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不胖不瘦，一头长发垂在肩上，给人很娴静温柔的感觉。

    印象分不错，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能打几分。

    高鸿飞端起咖啡杯，若无其事的咪了一口咖啡。

    这姑娘倒也乖巧，坐下来后朝着高鸿飞母子笑笑，低眉垂眼的，安静的不得了，这可把高鸿飞他妈给高兴坏了。

    这闺女不错啊。

    简单问候了几句，王姨见情况还不错。

    “你们年轻人好好聊，我们在这碍事，可不给你们当电灯泡。你们聊你们聊，我们去下面看看衣服。”

    她是做老了亲事的老媒婆了，随即就拽着高鸿飞妈妈的衣袖，生拉硬拽的把人给拽走了。

    “呼……”

    姑娘见人走了，好似松了口气，吐出一口长喘。紧跟着，她伸手把头上的长发给摘了。

    “总算走了，难受死了，憋死我了。”

    高鸿飞看的目瞪口呆，原来这姑娘的一头长发，居然是假发。眼前，她压根是个假小子的板寸。

    要是头上再烫两结疤，高鸿飞得管这姑娘叫师太了。

    “喂，你看啥，往哪看呢。”

    女孩抱着咖啡咕咚咕咚一口气不带停的全喝了下去，眼角撇见高鸿飞正在盯着她看。

    她拉了拉衣襟，往里裹了一点。“看什么看，没见过胸大的啊，再看小心你的眼睛！”

    高鸿飞“噗”一声喷出一口的咖啡，好险他躲得快，要不然就得喷姑娘一脸。

    这姑娘什么毛病啊，就她这飞机场，也叫胸大？

    “喂，你叫啥。”

    姑娘恶狠狠地瞪了高鸿飞一眼，问他名字。

    “高鸿飞啊，刚刚不是介绍过了吗。”

    “我没记住嘛!”

    姑娘伸出一只手，“我叫马小菲，认识一下呗。”

    高鸿飞伸出手去和她握，可马小菲却握住了拳头，只伸出一根小拇指，跟高鸿飞的手搭了搭，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高鸿飞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姑娘什么毛病啊。

    “喂，听说你是公务员啊。还是个官？”

    高鸿飞有些意兴阑珊了，他随意的点点头，“嗯。”

    “那你们一定油水很足吧，外快很多吧。”

    “嗯？”

    高鸿飞简直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这闺女干什么工作的啊，不是说是护士么。怎么这年头护士都这么幼稚？见到一个公务员，就往贪官上想？

    他长得这么帅，怎么看也不像贪官啊。

    高鸿飞有点委屈。

    “喂，你说说啊，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年底奖金多少？外快多少？有几张卡啊，要是咱两结婚，你每个月能上缴多少钱啊？”

    高鸿飞有点晕，这姑娘也太直接了吧。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上缴？银行啊？

    “我听王阿姨说，拆迁户上你们家可是靠前的，到时候估计能分好几套房子呢，虽说是安置房质量差了点，不过好歹也是有房产了。到时候咱俩啊，弄一套大的，再给我爸妈弄一套小的。正好不干扰我们二人世界。你说好不好？”

    拆迁？分房?

    高鸿飞倒是知道自家这片老厂区要拆迁，可这话都喊了快十年了，到现在也没见个动静，难道真要拆老厂房了？

    他正要问个仔细，那年轻护士又叽叽喳喳的说开了：“哎，你有车不？你没车我可以合资啊。不过车得紧着我开，哦对了，油费你得贴，反正拿*你可以报销的对不对。”

    高鸿飞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