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医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阿苏在车上勉勉强强地睡了两个多小时，睡得一点儿也不安稳。

    越是接近家里，熟悉感随风而至，害怕感也扑面而来。

    见不到外婆时，她恨不得马上飞到她身边。

    能见到外婆时，她却又是那样害怕。

    下了车，阿苏身体无力地杵在医院门口，夜晚的秋风温柔吹在身上，却冷不丁地让阿苏的身体颤抖着。

    楚歆站在她旁边扶着她。

    阿冉走出来了，看到阿苏后，一把抱住了她，紧紧的，声音带着哭腔道：“阿苏，你外婆她……”

    热泪再次夺眶而出，阿苏的心疼得麻木了。

    “你是阿苏的朋友吧。”奶奶看向阿冉。

    阿冉点点头。

    “我是阿苏的奶奶，带我们去看看阿苏的外婆吧。”

    阿冉看了一眼眼睛无神的阿苏，走在最前面。

    阿苏身体依旧颤抖得不停，脚步如注了铅般举步维艰。

    越是接近太平间，阿苏越是恐惧，直至来到太平间的门口，阿苏停下了脚步。

    楚歆握紧她冰冷而又颤抖的手，温柔地抚慰着，“不怕！”

    奶奶走进了太平间，不会儿传来她哭泣抱怨的声音，“明华，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让阿苏怎么办？我该怎么给她交代？”

    阿苏放开了楚歆的手，一步步地走到太平间门口，哑声道：“出去！”

    奶奶一愣，红着眼眶看着阿苏，惊讶道：“阿苏，你终于说话了！”

    阿苏面无表情地看着奶奶，冷声道：“出去！”

    奶奶知道阿苏还在责怪自己，些许狼狈地走出太平间，楚歆扶过了奶奶，三人站在门口等待着。

    阿苏望着外婆，眉宇微皱，双眼未合，表情痛苦……这是阿苏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她走得如此不甘……

    阿苏窒息得难受，抱住了外婆冰冷得毫无生气的身体，嘶哑着声音啊啊啊地哭泣着，“外婆，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啊，外婆，我回家了……”将手抚上外婆的脸颊，寒冷得渗人，阿苏着急无措地抱住外婆的身体，不断地摩擦着那双枯燥冰冷的双手，“外婆，我回来接你……去新家了，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外婆啊，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外婆……”

    阿苏不停地喊着，滚烫的热泪哒吧哒吧地地砸在外婆的脸上。

    外婆冰冻的脸上划过了一滴泪珠，却早已浑然不觉，她已经无从感知人间的喜怒哀乐了，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了阿苏撕心裂肺痛哭的模样和声音……

    撕心裂肺的声音刺穿了门外三人的耳膜。

    楚歆的心如被风卷起的涟漪，不安地荡漾着。

    奶奶听得更是哭得掩嘴失声哭泣。

    阿苏把头靠在外婆的身体上，眼角依旧挂着泪珠，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外婆，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着你……”

    “外婆，活着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痛苦啊……是的，因为我，你活着很痛苦吧。对不起，外婆，都是我连累了你……没有我，你就有妈妈了？”

    “外婆，你别不说话啊？我想同你说说话……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你别不说话，好不好！”

    太平间阴寒冰冷得让人觉得恐怖，阿苏却死活不肯离去。

    楚歆和奶奶不停地劝着，阿苏闭上眼睛充耳不闻，将自己与他们隔绝。

    楚歆急哭了，她该怎么办？

    医院的工作人员上来赶人，阿苏依旧无动于衷地躺在外婆身边。

    工作人员强制把阿苏拉出门外，阿苏望着外婆的尸体，拼命而又无助地反抗着，“放开我……求你，放开我！让我和外婆说说话，我有很多话要同外婆说，求你们了……”

    楚歆和奶奶看得极其心疼，奶奶哭得声音都沙哑了，声音颤抖道，“阿苏，别这样……”

    阿冉抱住阿苏，阿苏乞求道：“阿冉……让我再陪陪外婆吧，我就想和外婆说说话！就一会儿……”

    “阿苏，你别这样！”阿冉不忍心道。

    阿苏大力地挣扎着，“放开我！”

    “拉住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医生厉色道，手上拿着装有镇定剂的针筒。

    身后一名护士上前拉过阿苏的手，一工作人员也上前帮忙，另一工作人员将太平间的门关上。

    嘎吱一声，阿苏惊悚地看着快速合上的门，花尽了身上仅剩不多的力量挣扎着靠近门口，恐惧道：“你们想干嘛？放开我……”

    由于阿苏不停地动着，扎了好几次，针筒都没能扎进阿苏的血管，好不容易找准了血管扎进去，针管发生了移位，医生蹙眉，不耐地吼道：“按住她！”

    护士和工作人员更加费力地把阿苏摁在墙上，阿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门，身体的血液一片冰凉，手疼得开始麻木……

    阿冉心痛道：“阿苏，你醒醒，外婆走了！她听不到了！”

    阿苏的身体一僵，如被当头一棒，木然地僵在原地，望着紧闭的门，彻底崩溃了，身体疲乏无力地沿着墙壁倒下了。

    阿冉抱起阿苏离开了太平间门口。

    楚歆和奶奶早已泪湿满面、泣不成声。

    阿苏睡着了，睡得极其不踏实，梦里总梦见外婆的一颦一簇，外婆佝偻着背的身影，阳光懒洋洋地打在她的身上，外婆笑得温柔而又慈祥，她笑着向阿苏招手，笑着温柔地摸摸阿苏的脑袋，笑着对阿苏说：“阿苏，回家了……”

    阿苏哭干的泪水再次从眼角流出，湿了枕头。

    奶奶也心力交瘁了，一整天下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看着阿苏和苏明华住过的地方，奶奶负罪累累。

    李家欠苏家太多了，

    李国海欠苏翔楷的一条命。

    李恒德欠苏墨一个公平的对待。

    她留给阿苏和苏明华两代人遗憾。

    这些亏欠，随着人的离去，成了不可弥补的终生遗憾。

    苏家三代人，仅剩下阿苏一人。

    望着阿苏的脸庞，奶奶眼眶红肿得快要睁不开眼，苍老带着手茧的手为阿苏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我可怜的孩子……

    楚歆一夜睡不着，心被悲伤包围得喘不过气来，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阿苏拼死反抗、泪流满面、求助无门的悲惨。

    未遇到阿苏前，楚歆的世界一片安宁，她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公平得如此不彻底。遇到阿苏后，她从阿苏身上体会到不公平的绝望——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也会对你区别对待。

    阿苏在李家遭受的不公平让她心疼，更心疼阿苏的遗憾，真是造化弄人啊！

    楚歆拨通了楚珩的电话，她想过楚珩已经睡着了，可她还是想打给他，她的心情像被打翻的酱料，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与何人诉说。

    楚珩接通了电话，声音有些疲惫，“阿苏怎么了？”

    “哥，我睡不着。”楚歆带着不明显的哭腔说。

    “阿苏让你受委屈了？”楚珩担忧道。相比楚歆的委屈，楚珩更担心阿苏的状态，他也睡不着，他害怕阿苏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彻底垮掉了。

    楚珩忘不了陪阿苏看房子那天阿苏兴奋激动的模样。一想到即将和她外婆一起生活，阿苏笑得合不拢嘴。

    阿苏很满意新家的装修，她指着宽敞的大厅笑着对楚珩说，“十一过后，外婆搬进来了，我要买一条毛茸茸的狗给奶奶，我去上课了，狗狗陪奶奶在家等我回家。对了，我想买一辆自行车，s大太大了，从这里赶过去上课至少要45分钟，我怕冬天睡过头了……”

    殷殷的期待成了阿苏的绝望。

    “不是，我睡不着，很难过！”楚歆吸吸鼻子。

    “好像……这是我们该经历的过程，慢慢地见惯生死，品味人生百态。”

    “是不是我们不长大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傻丫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世界上不存在永恒，就算有，也抵不过时间的摧残！”

    “好心疼阿苏！”

    “那就好好待她，她无法从李家得到的爱，我希望她能在我们这里得到补偿，你觉得呢？”

    楚歆重重地点点头，“好！”

    楚珩悲伤地笑了笑，无力抬头望天，好想此刻就能陪在阿苏身边。

    阿苏，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公平点？

    我的好能治疗你的悲伤吗？

    我的好能让你忘记痛苦吗？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