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茵早早起床，匆匆忙忙收拾好就赶着去上班了。临出门前，她轻手轻脚走回卧室，看了看甜甜睡着的苹果，又看了看还在打鼾的孙犁，心中百感交集，默默叹了口气。

    顺风车司机朱先生从陈茵怀孕几个月就开始带她上班，两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已形成难得的默契。陈茵每次坐上车，先跟朱先生打声招呼，再谈论一下今天的天气如何后，就会喊上一句“太累了，我先睡会。”然后陈茵就会抓紧时间开始一路的酣睡。朱先生一般就是笑笑，体贴地把收音机的音量调低，直到把陈茵带到她的公司门口了再叫醒她。天天如此，从无例外。

    这一天，陈茵的心情显然没有以前那么好，她有气无力地和朱先生打了声招呼之后，就默默坐在后排，不说话，也不睡觉。

    朱先生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开车，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个搞笑节目，主持人正戏弄一个筹备婚礼的新郎，怂恿他穿上婚纱跳一段艳舞逗新娘开心。主持人油腔滑调，新郎官老实巴交，眼见着新郎官就要上当了，主持人突然喊出一句“快乐每一天”正式宣布这场闹剧告一段落了。陈茵哼的发出一声冷笑，朱先生微微侧头看了看她，漫不经心地问到：“怎么，想到你自己的婚礼了？”

    陈茵很失落：“不是，我根本没办过婚礼。”

    朱先生挺讶异：“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没办婚礼就嫁人了啊。那你真是太便宜你老公，太委屈你自己了。”

    陈茵急着解释：“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办的，不是他的原因。”朱先生耸耸肩，陈茵也叹口气：解释啥啊，越解释越说不清。

    朱先生今天兴致倒很高，一路陪着陈茵聊天，说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说起自己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陈茵的心情本来很黯淡，经过朱先生这一路的开导，越发觉得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自己家的这些麻烦还真不是稀奇事，心里终于轻松了不少。

    到了公司，朱先生对着准备下车的陈茵温柔地说：“不要太累了，下班我来接你，以后下班我就免费带你回家了。”

    陈茵有点吃惊，还没回过神来，朱先生的车已经走远了。

    这天离下班不到半小时，陈茵收到了朱先生的微信，说下班准时在公司门口等她。陈茵很想答复，说自己今天有加班，就不麻烦他了，但是终究没把那条微信发出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陈茵有些好奇，甚至有些期待。

    等见到朱先生，陈茵知道自己又多想了。朱先生说自己一个人开车很无聊，路上有个人聊聊天挺好，他看陈茵今天似乎有很多心事，一路上又劝了陈茵很久说心胸要放开些。陈茵郁结于胸的气愤消散了很多，回家后也忍住了，没有追问孙犁那聊天的事情。

    接下来几天，在上班的路上，陈茵和朱先生都会聊一聊。朱先生是上海本地人，又比陈茵年长几岁，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比陈茵要全面成熟很多。朱先生从职业发展到为人处事、从买屋购房到身体保养、从儿女教育到父母养老，都为陈茵提出了很多意见，陈茵在心里默默感激他。

    这个周末，陈茵很想念夏畅，于是带着苹果去见这位小阿姨。夏畅的肚子长得很大，脸也慢慢浮肿起来，孕前的鞋子都穿不下了，只能穿着一双肥大的拖鞋和一条宽松的孕妇裙。她脸上也长出淡淡的妊娠斑，头发随意扎了一个马尾，草草甩在脑后。陈茵只有几周没见夏畅，看到她这样子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但还是不住安慰她，说生完孩子就很快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夏畅听陈茵这么说，高兴起来，强打起精神和陈茵聊了一会。到了饭点，夏畅的婆婆依然热情邀请陈茵在家吃饭，开饭之前，婆婆接到一个电话，说有点事情要处理，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陈茵和夏畅两人顿感轻松，自在品味起一大桌丰盛饭菜。今天有一道菜是夏畅最喜欢的小辣椒炒肉，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以前在大学时，最喜欢去小馆子点这道菜打牙祭了。说着说着，夏畅的眼睛居然红了。

    陈茵吓了一跳：“畅畅，你怎么了？是你怀孕期间太敏感，还是姐姐我说错了什么话了？你现在肚子里有宝宝，万事不可太伤感啊。”

    夏畅伤感地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吴磊总给我点这道菜，他还舍不得吃肉，总是一个劲吃辣椒。他傻，一直都不知道，我其实更喜欢吃辣椒的。”

    陈茵语塞，心里暗想：“傻丫头，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你还要这样念念不忘吗？”

    夏畅自顾自摇摇头：“想太多也没用，我都要当妈的人了。其实，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给他消息，后来想想都奇怪，为什么要那么做。最近我经常半夜惊醒，因为在梦里我哭着对他说，如果这孩子是你的，我该有多开心。”

    陈茵感觉一阵伤感涌上心头，鼻子也跟着酸了：这真的是一个悲哀至极的故事。在那么一刹那，她差点脱口而出--吴磊曾来过你的婚礼。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说了又能怎样，白白让几个人难过罢了。

    夏畅忍不住流泪：“我原以为自己嫁人了、当妈了，就会忘了他。可是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茵茵姐，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让爸妈丢脸的事情，我也不会天真地以为他那样一个清高的人还会接受一个为别人生过孩子的女人。这辈子，我和他没缘分，我认命了。我只希望他不要忘记我，就算从来没想起我都可以，只要不忘记我就好。”

    陈茵无奈：“你们俩真是一对情种。”她想了想，还是很慎重地问了一句：“那你对你老公感觉如何呢？”

    夏畅擦擦眼睛，理智地回答：“他出现的时间很好，就像在我流离失所的时候有个人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他对我很好，温柔、体贴，我几乎都找不到可以对他发火的点。但是，茵茵姐，你知道吗，他越是这样我越感觉不真实。你也许会骂我太作，但我总觉得他对我太好太客气了，客气得像对待一个客人。我前几天收拾家，在偶然中发现了他和他前女友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灵动多了，那才像一个真正的人。我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和他前女友分开了，我不想去自寻烦恼。但我知道，他最真的时刻，终究是给不了我了，我不能怪他，因为我的，也给不了他了。”

    陈茵反复犹豫，终究不敢多说，只能不断安慰夏畅，等这个悲哀的准妈妈情绪好转了，她才放心地带着苹果回家。

    在下周一上班的路上，陈茵忍不住匿了夏畅的姓名，把这个故事讲给朱先生听了。这也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宁可把最心底的秘密讲给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听，也不愿意分享给枕边人。大约，是人们都太缺乏安全感，只好把一个可能会造成灾难的故事，传播给一个不可能影响到自己日常生活的人。

    朱先生听完故事，很认真地说：“你这个小师妹和她前男友，都是典型的悲剧性格。”

    陈茵听到这样一阵见血的评论，略微有些发愣：“你从来没有和他们接触过，你怎么能下这样的论断呢？”

    朱先生很自信：“我见过很多人，看过不少事。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不敢全力争取，你还指望他对生活有多大热情。这还不是悲剧性格吗？”

    陈茵只能用不说话表示赞同。

    朱先生接下来用很坚定的温柔语调说：“我就不一样。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办法天天见到她，哪怕相见太晚，哪怕不能给她什么，我也会尽力保护她，不让她太委屈、太辛苦。就像现在一样，我宁可每天早起，就是要去接她；我也不嫌麻烦，每天晚下班，就是要去送她。”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陈茵一阵阵发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也碰到了传说中的婚外恋吗？

    朱先生看陈茵毫无反应，尴尬地不再说话。到了公司门口，陈茵逃一般走下车，说今天要加班，晚上就不搭你的车下班了。

    到了下午，陈茵收到朱先生的微信：“不要多想，你是个好女人。”

    陈茵想了想，也答复了一条：“不会多想，我是个好女人，你也是个好男人。”

    当天晚上回到家，陈茵打开久违的拼车软件，重新找了一位顺风车司机。等处理好之后，她给朱先生发了一条微信:“朱先生，非常感谢你前一段时间对我的帮助。从明天起，我要换到另一个办公地点，正巧有一位同事和我顺路，我就直接搭他的顺风车了。再次感谢你，祝福你顺利、快乐。”

    过了很久，她收到了朱先生的答复：“也谢谢你，我会珍惜这一段时间的美好回忆。你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你老公是一个很幸运的男人，我也祝福你们家庭和美，健康快乐。”

    陈茵看到这微信，微微笑了。她看了看正在和苹果一起玩闹的孙犁，心里默默问了一句：“老公，我碰到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如果是你碰到了，你又会如何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