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的工作依然像气血不足的美女，尽管魅力依旧，却总显得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陈茵每天上班无事可做时，就忍不住给公司算算账：养一个员工，除了每月不菲的固定工资，还要为社保、公积金付一大笔银子。这些大头除外，每天的房租、物业、水电积少成多，一个月一个月地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陈茵一边暗暗替公司着急，一边也为自己白白占了公司这么久的便宜而感到惭愧。迟迟没有新的领导上任，牛经理也不再插手部门的事情，陈茵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原地打转的木船，用尽力气却回不到正常的航道上去，只好对着目光可见的灯塔暗暗叹息。

    月底，张希约陈茵一起吃饭，陈茵嘱咐婆婆和孙犁照顾好苹果，带着接受教育的态度去赴宴。

    张希依然一边忙着赚钱，一边忙着发胖，在这样充实的生活中，他的脸庞和钱包一起慢慢鼓起来。当他看到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旧外套，戴着一双貌似国宝的黑眼圈，顶着一头毛毛躁躁的中短发出现在高级餐厅的陈茵时，脱口而出：“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陈茵满心悲凉，面上尽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不用提醒我，我很久都不照镜子了。”

    张希喝了一大口可乐：“不就是走了个东家，至于这样吗？”

    陈茵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大半杯柠檬水：“也不全是。反正就那样，工作上找不到方向，生活中看不到转机。总安慰自己还有很多希望，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张希摇摇头：“照我说，你都可以改行做哲学家了。专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多少能忽悠一波人。”

    陈茵白了他一眼：“哲学家都是有丰富的物质做基础的，像我这样一文不名的无产阶级，还是多为明天能吃怎样的盒饭多费神吧。”

    张希叹口气：“再怎么说，你也是有个不错的学历，长得也不差，能力虽不算顶尖，至少也有好几年的工作经验，怎么就混成这个样子。”

    陈茵无奈，也跟着叹口气：“那就请你多指教吧。”

    张希怂恿：“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现在的公司平台不行。树挪死，人挪活，不如你换份工作吧。”

    陈茵眼睛立即亮了，但仅仅只有片刻时间，又马上黯淡下去：“我不是没想过换一份工作，但合适的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我希望新的工作，收入更高一些，离家更近一些，成就感更多一些。放眼看去，市面上暂时没有这样的机会。不如我再熬几个月，等到年后跳槽的好时机再下手。”

    张希抬起头，认真地盯着陈茵：“这个事情，我已经跟你谈了好几次，每次的结论都差不多。你比谁都明白，你继续这样下去就荒废了。我们也都知道，你对这份工作没多少热爱，但你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坚持下去。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生活是你自己的，决定权在你。”

    陈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算是赞同了张希的这番话。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张希问了几句苹果的现状，又谈起两人共同的几位朋友最近的情况。

    陈茵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张希说起他们的故事，越发觉得，短短不过两三年的时间里，原来差不多同一起点的小伙伴们，已经渐渐分成截然不同的几大阵营了。

    在领头阵营的，不是在知名创投公司掌控资本，就是创业成功小有所得。他们中间最出类拔萃的那几位，已经在业界拥有了不菲的名望。按照眼下的趋势，五年之内，他们必然会成为各大榜单上的熟面孔。也许，到那个时候，陈茵和张希只能自豪地指着他们的名字说：“当初，我和他们都是同事啊。”

    在中间阵营的，基本还是在各大知名公司做职业经理人。因为毕业时的起点比较高，又有经验丰富的高管带教，他们现在一般都处于部门总监的层级，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团队做着公司的核心业务。虽然还是为别人打工，但他们的工作成就感和生活幸福度，绝对排得上同龄人的头几名。

    像陈茵这样，事业上了无突破，生活中平淡如水的，基本都属于最后一个阵营了。按照张希的话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想到自己本该怎样，终究还是很不甘心的那一波没啥特点的、平凡而无用的普通人。”

    陈茵本想反驳张希：“你这样的分类，唯一的标准就是名利。人活着，还有很多其他的追求。比如我，就觉得陪着女儿很开心，钱少一些都无所谓啊。”但一想到自己换工作也想找一份收入更高的，只好闭嘴了。

    张希呵呵笑着，淡淡地说：“这么说你可别难过，不过事实就摆着那里，大家都心知肚明。”

    陈茵也呵呵笑着，淡淡回应：“我知道，大家都不傻。”

    张希突然问陈茵：“你迟早会换工作的，毫无疑问。我就好奇一点，你是继续在这个行业混，还是考虑转行呢？”

    陈茵愣了一下，弱弱地说：“应该还是在这个行业吧。都干了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要转行成本就太高了。”

    张希死死盯着陈茵的眸子：“我一直很想问你，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吗？你追求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陈茵张张嘴：“知道啊，我喜欢孩子，喜欢读书。我当然也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张希叹口气：“你知道就好，也希望你说的，真是你想的、你做的。”

    陈茵突然明白了张希的叹息，她现在的工作，跟育人子弟、传道解惑毫无联系。她为了每月固定的薪水，都把腰折到标准的90度了。

    张希吃了几口，问陈茵：“有几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茵直呼：“哇，我们是第一天认识吗？你什么时候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张希如释重负：“我这句话说得有点重，你听着就好，左耳进右耳出都没关系。”他顿了顿，慢慢地说：“我觉得你找工作和结婚，都着急了点。”

    陈茵的心被撕开一道缝，她也慢慢地说：“哦，知道了。”

    张希忙着解释：“这是我个人感觉，未必准。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不着调的，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茵故作轻松，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也不要多想。”

    张希罕见的局促起来：“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是我亲姐姐，我会跟你说这句话。”

    陈茵坦然道：“我知道，你嘴很欠，但从来都是为了我好。我不是一个糊涂到顶的人，很多事，我也明白。我也不是一个能力超凡的人，很多事，也只好忍受着。”

    张希听陈茵这么说，略略轻松了一些：“其实，我不太愿意给成年人提建议的，只是看你这样子，觉得很不值。”他稍微停了片刻：“你也不要总是对自己毫无信心的样子，其实，我们都觉得你很不错，如果你能主动为自己争取一些，我们会更佩服你。”

    这天的饭吃完，已经接近9点。张希一定要送陈茵回家，陈茵这才知道，张希刚刚给自己换了新的座驾。

    陈茵坐在那辆价格不菲的越野车上，不免俗气地问了张希这次花了多少银子。

    张希笑笑：“一年的薪水都投进去了。反正我现在不结婚也不买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这样吧。”

    陈茵念叨他：“你也该留一点，不要老是赚多少花多少，万一什么时候急需钱该怎么办？”

    张希耸耸肩：“凉拌呗。实在不行，我找个老外嫁出去就好了。”

    陈茵知道他又在开玩笑，说了几句其他的话就到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茵依然按部就班地处理日常的工作，周末有时间的话，她就更新一下简历，嘱咐自己熟识的猎头帮忙留意下合适的机会。猎头问她心仪的行业有哪些，她犹豫一番，终究还是说就现在的行业吧。

    张希也非常热心地向陈茵推荐了好几家创业公司，毫无例外，全部是教育行业的，用他的话，这是在全力帮陈茵拨乱反正。

    陈茵一边看着猎头推送的岗位，一边推敲张希提供的机会，感到自己的离职和情感在博弈。

    毫无疑问，如果选择在本行业发展，原来几年的工作经验可以继续发挥作用，所认识的业界人士也都是不错的人脉资源，这些对于年过三十，在上海又无亲无故的陈茵来说，显然是一条比较好走的路。

    如果奋力一搏，抓住青春的尾巴回归本心，也不是说做不出来什么事业，只是会有一段很困难的时期，对于陈茵来讲，身心压力都会很大。特别是，现在她有家庭有孩子，一旦压力超过可以承受的范围，还会拖累到最亲近的人。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陈茵顿感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