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催促声，伽罗微微有些失神。她看着铜镜里妆容艳丽、面目陌生的倒影，闭上眼又睁开，神色已是一片清明。

    伽罗站起身，面南而立，头上插着金簪和花钗，身上穿着与杨坚官职规格相匹的玄色大袖衫。衣襟、袖口和裙摆处都缀着浅绛色滚边。郑先生身为女师，也以金簪、头巾束发，身穿玄色丝衣，站在伽罗的右边。

    在之前，伽罗问过郑先生以后的打算，郑先生答道：“你虽学业小有所成，但还未学贯古今，所以，我还是前往教学为好。”

    伽罗很讶异，郑先生理应知道独孤氏的未来，她该另选明主才是。但为什么她宁可跟着自己去杨家，而不是选择更广阔的天空呢？

    郑先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我对面相略懂皮毛，能看出伽罗你日后一定不会亏待我。”

    伽罗带着后世的金手指，竟也试探着笑道：“莫非先生以为我命格特殊，将来有常人不可企及的富贵吗？”

    郑先生笑而不语，伽罗只当两人心照不宣，正色说道：“必不使先生错眼。”若无意外，杨坚以后是隋文帝，那她就是皇后了！作为皇后的老师，当然不会被亏待。

    除了郑先生，伽罗把东院的家奴几乎都带走了，能跟着去杨家的就去杨家，不能跟去的，也安排到了崔氏以前的铺面和田庄里去了。

    主仆一场，希望将来变天的时候，他们能逃过一劫。

    杨坚的迎亲队伍已然走进了东院，就听到嘻嘻哈哈的笑闹声，等到独孤信出迎，在院中奠雁的时候，才恢复了肃然。

    伽罗望了望外面，将近黄昏，天际云霞仿若五彩锦缎，横亘在近处瓦蓝碧空与远处如墨浮云之间，将白昼与黑夜一分为二。

    螓首低垂，手持纨扇遮住面容，伽罗由几位小娘子搀扶，走出去到了正堂，听从父亲训诫。

    独孤信望着眼前盛装打扮的女儿，竟一瞬间如鲠在喉。

    他在心底长叹一声，声音有些艰涩的缓缓念道：“戒之敬之，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念完之后，他又加了一句，“伽罗，要好好的。”

    纨扇之后的伽罗泪盈于睫，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杨坚和伽罗一起向独孤信行礼，然后由独孤信送出正堂，再由二郎独孤善把伽罗送上婚车。登车前，独孤善说了句：“拿出你的狠劲儿来，别让人欺负你！”

    伽罗飞快的睃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登上婚车。

    杨坚骑上马，在婚车四周绕行三圈，然后骑马先行，抵达自家时先在门口等候。

    伽罗坐在辂车里，人在紧张的时候，听觉会极其敏锐。此时，她几乎能听到外面的火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声音。

    好不容易等到辂车停下，她被扶下车时有些腿软，正当她担忧会出丑的时候，有人扶了她一把，还提醒她：“小心。”周围瞬时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原来是杨坚，他本该等在大门口的。

    伽罗躲在纨扇后面的脸羞得通红，幸好此时天色已黑，旁人也看不见她。

    杨坚放开她，对她行了一礼，然后请她进门。

    伽罗被人一路引着走到了杨坚所住院落的门口，再一路走到寝室门口，她只管低头跟随，根本不曾在意周围的景色和布置。

    杨坚再施礼请进，伽罗才从西阶入室，室内已摆好筵席，杨坚随后走了进来，请伽罗却扇。

    伽罗记得以前看过资料，说唐时的新娘结婚时会有催妆诗、却扇诗，但此时没有啊！好可惜，不能听到大文豪即兴吟诗了。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礼仪，各种饮酒漱口盥洗吃肉吃饭……伽罗之前背的滚瓜烂熟的礼仪，此时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浑浑噩噩的，只能任由赞者唱礼，递什么给她她就接着，再看杨坚如何做，她也如何做。

    一直等到撤去筵席，伽罗乱七八糟的饭和肉塞了一肚子，已经很饱了。

    恢复了原来的摆设，杨坚和伽罗各自换下爵弁服，只披着佩巾，走到西南角的茵席上坐下。

    室内的家奴鱼贯而出，很快，周遭安静的只听到烛火的“哔啵”声。

    杨坚坐在东边的茵席上，轻咳一声，说道：“今日辛苦了。”

    伽罗抬眸看他，因室内的烛火并不多，看得不很真切，明灭的灯光下，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微微笑道：“还好，没有闹了笑话。”事到临头才方寸大乱，之前明明背得很熟的呀！简直就像考试前通宵复习的好学生，到了考试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了。

    杨坚也笑了起来，说道：“以后你就在此处就寝，我在这排屋子对面的厢房里，若是有事，随时叫我。”

    “嗯，好。”伽罗应下，“你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

    杨坚没有立即回答，半晌后说：“你若是累了，我叫你的侍女进来。”

    “我还好，现在还不想睡。”伽罗是有些累，但身处陌生的环境，她恐怕不能立刻睡着，不如说会儿话，待累极了再睡。

    杨坚的目力比常人要好很多，哪怕烛火幽暗，他也能看到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喜欢仔细观察伽罗，此时的她早已歇下发髻上的簪钗，一头如瀑青丝自然垂落。面上的妆容也已洗净，露出瓷白如玉略带红晕的双颊。还有一双黑曜石般乌黑闪亮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丰润嫣红的嘴唇和精致圆润的下巴。

    没有一处不是他所喜爱的。

    在今天之前，他觉得能娶伽罗为妻简直像梦境一般。

    他想多留一会儿，确定这不是一个梦，又怕留的太久他会情不自禁，更加不愿意离开，只愿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她身边。

    伽罗没听到声音，诧异的看了过来，他慌忙移开眼神，瞥到烛火上。

    “我听说你不喜昏暗，柜子里有烛，明晚你可以多点一些。”杨坚说道。

    伽罗摇头：“不必破费，从前是我太浪费了。”以后她就是杨家新妇了，可不是独孤娘子，做人家媳妇儿哪能和做姑娘时一样，是该收敛一些的。

    “并不破费，”杨坚想了想，决定和她说得明白些，免得她新嫁娘太过委屈自己。“在这院子里，就和你从前在东院时一样，没人会让你委屈、为难，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也不用替我省检，我的俸禄和家中进项，足以让你过得舒服一些。若是从一开始就收敛，以后想放肆就更难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收敛，以后想放肆就难了。

    伽罗品味着这句话，微微一笑，抬头看着他说：“可以放肆吗？”

    杨坚也笑了，无比温柔的说道：“可以。”

    他情愿看到她放肆、张扬甚至跋扈、狠辣的样子，也不愿意再看到她憋屈的流泪。那样，他会觉得自己软弱的无能为力，会促使他做出一些违背信仰的事。

    比如：对宇文氏的权力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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