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前来拜访。

    伽罗梳着堕马髻，髻上插一排垂珠步摇，化了淡妆。她上穿一件葱白印蝴蝶纹窄袖短襦，下穿一条柳叶青素面裙，走进了会客的正堂。

    “高兄别来无恙？”伽罗面带微笑，不远不近的施礼。

    高熲闻言面色微变，嘴唇翕动：“伽罗……”若是从前，她会称呼自己为“阿兄”以示亲近。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恢复高姓之事了。但他也该庆幸，至少她没有称呼自己为“高郎君”，那样，自己真的会很伤心。

    伽罗把案几上装点心的青瓷槅往前推了推，笑道：“高兄请用，不必客气。”

    高熲垂下眼睑，目光落到青瓷槅里，里面都是以前自己在独孤府上常吃的点心。核桃仁、芝麻饼、奶酥玉露团等等，还有酪饮，也是时令的石榴饮和蔗浆。

    仿佛一切还是从前模样，若眼前的女子不是妇人打扮的话。

    “伽罗怪我吗？”高熲叹息问道。

    伽罗笑问：“我为何要怪你？”

    高熲艰难的开口：“我恢复高姓，不再姓独孤。”

    伽罗摇了摇头，说道：“你本来就姓高，之前因为你父亲是我父亲门下僚佐，为表看重才赐姓独孤。如今，我父亲已然去世，且是有罪之身，你们撇清关系，也是人之常情。”

    高熲忙道：“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我……”他说不出解释的话，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们父子善于明哲保身。

    伽罗依旧摇头：“高兄不必多言，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我不会怪你。”

    她愈是这样说，高熲愈是羞愧难当。

    伽罗觉得他大可不必这样，当然，或许是她不了解这个时代的风俗。当初改姓独孤的时候，高宾就很欢喜，但是现在恢复原来的姓氏，也是正常的啊！

    虽然，确实会给人一种人走茶凉的感觉。

    高熲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告诉她：“主上意欲亲政，他要提防晋国公，便要重用自己的弟弟们。除了柱国宇文邕，大将军宇文宪也是他要重用的人之一。”

    伽罗面色肃然：“阿兄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高熲说道：“宇文宪一直对我青睐有加，大有引我为知己之意。伽罗，我意欲为宇文宪效劳，助主上一臂之力。”

    伽罗颔首：“那很好。”

    高熲目光炯炯，缓缓说道：“来日牵制宇文护，我也愿为你……”

    “阿兄！”伽罗阻止他，“不要为了我，你的前途、你的未来、你的人生，都不该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自己，忠于你自己的内心。”

    高熲想说：他的人生就该是为了她呀！如果没有她，他又何必如此？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是，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伽罗这才露出微笑，看到她的笑，高熲心底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普六茹郎君待你可好？”他问道。

    伽罗点点头：“他很好。”

    高熲有一点酸涩，说道：“那日休沐，他陪你逛街，想来对你是很好的。”

    伽罗不欲和他多谈论杨坚，便笑着扯开话题：“阿兄娶妻之日，记得给我送请帖。”

    高熲勉强笑着答应了，他今年十七，父母的确为他相看了不少女子，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他真的不想成婚，一点儿也不想！

    可他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为了日后，恐怕也不能常来。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伽罗，希望把她的一切都铭记在脑海中。

    最终记忆深处记得的，就是她的笑容。

    等高熲一走，伽罗就去见郑先生，告诉她主上要亲政之事。

    “宇文护会容忍主上亲政？”伽罗一点儿也不信。

    郑先生说道：“主上迟早都会亲政，但所谓亲政到底能到何种地步，另当别论。”

    伽罗叹道：“我担心主上太过急躁，落得和天王一般下场。”

    郑先生道：“主上比天王要聪明一点，想来，不会太过激进。”

    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掌握在手中，就不会那么轻易放下了。

    何况这个掌握权力的人是宇文护呀！

    就在高熲拜访她回去之后没多久，就听说他被宇文宪招为记室下大夫。

    伽罗是早就知道的，杨坚对这些不置可否，唯独郑译略不服气，跑来和他们说道：“昭玄果然好运道，能入宇文宪的眼。”因他上头好几个兄长，因此至今并无荫封，仍在李长宗处谋事。

    伽罗不喜他的语气，说道：“昭玄至今才入仕，你这个既成家又立业之人，有什么好酸的。”

    郑译一愣，似笑非笑的说：“罢了罢了，我还以为昭玄复姓你会生气，没想到你如此大度。”

    伽罗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杨坚待郑译毕竟不同，不说别的，问他吃过饭没有。

    郑译立刻就往后靠在了凭几上，笑嘻嘻的说道：“饿了，我还真饿了，听说你开荤了？哈哈，看来今日我非要留下来用晚食不可了。”

    他意有所指的在杨坚和伽罗两人之间来回观察，杨坚的面色万年不变，伽罗微微有些脸红，又瞪他一眼，低着头吩咐人准备晚食。

    杨素带着三郎也来蹭饭，伽罗特意做了三郎最爱的炸藕盒和素煎无骨鱼。三郎的年纪，和七郎也差不多，看着三郎吃得那么欢喜，伽罗想起在寺庙中的七郎，心底一阵叹息。

    郑译盯着杨坚吃酸菜炒肉丝，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说道：“从前我们劝你多少回，你是一概不听，独孤伽罗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你吃你就吃了。”

    杨坚就回他两个字：“好吃。”

    郑译无语，伽罗做得就是好吃，别的山珍海味都不好吃。他又悄悄问伽罗：“此人无趣否？”

    伽罗笑吟吟的说：“怎会？很有趣啊！”

    郑译不信：“有何意趣？”

    伽罗笑道：“你自然不懂，说了也不懂。”

    郑译做无奈状：“果然是夫妻啊！”

    杨素一边吃鱼子酱一边嘟囔：“这么多好吃得都堵不住你的嘴！阿兄阿嫂当然是夫妻了，夫妻之间的事你肯定不懂啊！”

    郑译哈哈大笑：“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对了，我听说你父亲有意为你求娶五姓七望之女？”

    杨素听了更加生气：“那是父母之命，我才不要什么五姓之女，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瞧不起！娶这样的女人回家，那不是享受，是受罪！”

    郑译笑他小屁孩儿不懂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求五姓女为妻，若他不是弘农杨氏的人，五姓家才不会理会。而后，又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

    杨素抹抹嘴，笑呵呵的说：“自然是阿嫂这样，长得漂亮，聪明温柔又会做美味佳肴的女子啊！”

    郑译憋笑，故意看向杨坚，果然看到杨坚的脸色不太好看。杨素还未发觉，竟还敢盯着伽罗笑。

    接下来很久很久，杨素被禁止踏入伽罗的院子内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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