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杀我么？你动手啊！】

    入夜，四野俱寒。

    洛青云将青城扶入了营帐，明显感觉到她手心冰寒发颤，低头就看见她粉色的唇已经苍白如纸，她还是巴巴的望着他，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洛青云从未见过她这般无助过。

    “七弟…….”

    青城咬了咬唇，差一点就哭了，却是忍着：“大哥，你告诉我，怎么陛下没有出来？他是不是一会就能出来了？”

    她这个时候已经不太正常了，说话的音调与语气更与寻常不同，在洛青云的眼中，她一直是镇定狡猾的，可此刻竟有孩子般的可怜，抓着他的已经破烂的袖子就是不肯放，那手掌的关节也是发白：“大哥，你说话呀。”她低低的催促洛青云，泪珠子无声的落了下来。

    洛青云又痛又无奈，明显感觉到青城的精神头已经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摁着她的肩，让她坐在火堆旁，又给了她端了杯水喝，这其间，青城的视线一直跟着他走，不知道问了多少次：“大哥，陛下他应该不一会就能出来了，对吧？”

    洛青云舒了一口气，看着他藏在内心深处的七弟，在她面前半蹲着身子，给她捂手，顾左右而言其他：“七弟，你的孩子出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改不了‘七弟’这个称呼，他这样唤了她二十载，好像再也改不掉了。

    青城点了点头，提及孩子，她眼底总算有了一点温度：“嗯，该有三个月大了，是皇长子，大哥，你当舅舅了，陛下他也是一个父亲了。”她扯了唇角笑了笑，眼神有些傻：“只是，她是个女孩儿”。

    “………”有一刻，洛青云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洛青云知道，那件事他如论如何不能现在告诉她，只道：“七弟，你先坐着，待我换身衣裳。”

    青城点头，欲言又止。

    洛青云转身离去时，发现她捧着杯盏的手还在发颤，那茶水中突然起了一层涟漪，是有液体落入时的样子。

    洛青云走入帷帐之后，双手捂着脸，半晌才吐了一口气。

    青城终是没坐住，神情呆滞的往外走，她想去找陈将军与洛青湛问个清楚，却在走到营帐外时，听到了里面人的对话。

    先是潘岳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将军见来人是潘岳，一个拳头就砸了过去，他体力早就在迷雾林耗尽，潘岳轻易就躲了过去。

    “你这个狗贼，还敢问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谋逆大罪，罪当诛九族！”

    洛家与潘家是姻亲，因着洛宜婷那层关系，洛青湛没有对潘岳动手，却也是口气不善：“你走吧，别在这里污了老子的眼睛！”

    潘岳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他并没有动怒，只道：“此事其实并不因为本侯，当初慕容锦荣的确来找过本侯，要同翼州合作，一并夹击陛下，但本侯并没有答应！慕容锦荣诈死，用了替身蒙蔽了陛下，让陛下以为他已被诛，之后又从后追击，这才导致你等误入了迷雾林，本侯的确存了异心，但也只不过是掩去了并州百姓的踪迹，本侯只是不想让她……不想让青城知道陛下的下落。”

    潘岳本不想解释任何事，就让全天下以为是他做的也无所谓，可是刚才看着青城的状态，他突然很害怕，害怕彻底失去，甚至比萧辕还活在这世上还要可怕。

    陈将军不欲信任潘岳。

    不过今日之事，的确是潘岳的铁骑营潜入深林将他们引出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洛青湛几经沉默，道：“当日陛下一心想着早日回京，半道却被死而复生的慕容锦荣埋伏，我等被逼入迷雾林之后，陛下多次尝试走出去，没过几日当真让陛下找到了一条小径，没成想慕容锦荣就守在外面，陛下却不肯放过可以出去的机会，他还说，青城要生孩子了，她怕疼，所以他一定要赶回去，这般才与慕容锦荣死拼，当时陛下身边只有十来余人，寡不敌众，无意中了慕容锦荣的毒箭，不过陛下也砍下了他一条胳膊。”

    青城站在外面丝毫感觉不到四面八方袭来的凉气。

    萧辕他那样谨慎的人，本不该有任何危险，他是为了赶回去陪她生孩子？所以这才屡次遭了别人的奸计………..青城咬着自己的手背，手上的痛怎么也不及心里面的。

    洛青湛的话音一落，潘岳又问：“那陛下人呢？当真与慕容锦荣一起死了？”他一直都有派探子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萧辕最后与慕容锦荣同归于尽了，皆死在了迷雾谷之下，那里是千万丈的峡谷，掉下去根本没有机会存活。

    陈将军哀叹了一声：“陛下乃千古少有的英豪明君，若不是被那慕容锦荣所害，中了毒箭，区区一个迷雾林早就让陛下给破了。”

    洛青湛沉默了几刻：“我现在就担心如何对青城说。”

    营帐外，青城听到这里，便转身悄然的走开了。

    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结果就如几个月前获知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机缘巧合，老天残忍的让她措不及防。

    她脚步虚浮，突然发现还有太多的话没有同他说，她甚至没有亲口对他说，她喜欢他。

    他那么想听她说，可是她从未说过。

    萧辕啊，你为何不愿意来我的梦里，哪怕只一次，给我一个告别都不行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你在那个世界走慢一点可好，慢一点，再慢一点，等着我去找你，下辈子一定不要莫名其妙就穿了，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样子，一定会找到你。

    洛青云追出来找人时，青城已经安静的站在林子边了，安静的不像话。

    这外面的火把仍旧熊熊燃烧着，可惜林子里再也没有人出来了，楚云飞奉命当真拿了酒菜过来，所有人的心里仿佛都知道了答案，只是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七弟？”洛青云轻声唤了一句，好像声音高一点就能会吓醒了她。

    没有听到回应，洛青云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开始担心了起来，他不得不想了法子去转移她的注意力：“待明日陈将军会清点人数，休整三日后，即刻护送你回京，我暂且留在并州，以防潘岳趁虚而入。”

    话音刚落，潘岳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本侯要是想趁虚，还需要等到这个时候！”

    他大步走了过来，反驳了洛青云一句，目光随即就落在了青城的背影上，她孤立在那里，雪白色的狐皮大氅更是衬得身形清冷孱弱，呆呆的，一动也未动，如一只立在冷风中的白梅，一眨眼就会被风吹散，消失不见了。

    “本侯有话与皇后娘娘说，洛大人请回避。”潘岳说的很官方。

    洛青云本想挡住，青城这个时候却转过了身：“大哥，我心里有数。”她淡淡道，没有其他表情。

    不悲不喜亦无怒。

    洛青云退了下去，他就算留下，也无力护她，眼下的近况极为不利，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将并州的兵马安顿妥当，待休养生息过后就另当别论了。存活下来的人都是精英，只要假日时日都是能人。

    潘岳向青城靠近，高大魁梧的身形挡住了她面前的寒风，他低着头，底气不足道：“你现在该死心了？”他笃定青城内心已经知道萧辕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自己不愿意接受，那他就帮着她接受。

    潘岳情难自禁的靠近，却在拥着她时，身子陡然一僵，他低下头看着小腹处抵着的匕首，心头凉到了谷底。

    “慕容锦荣的计划，你一早就知道，但你知而不报，看着陛下入险而不顾，潘岳你也是陛下的臣子，你可知罪？”她仰头，眸底皆是冷漠。

    潘岳嗓门鼓动，闭了闭眼，只道：“小七，你该跟我走了。”他真不知等到这个时候是为了什么，以他的性子，直接将她掳了去，如今天下人谁又敢置啄。

    “还是这个计划本就是你想出来的！一石二鸟，除了陛下，也除了慕容锦荣，陛下本不会轻易中计，他错就错在太在意我了，急着回京，才掉以轻心了，是我害了他………”她说到这里，有些泣不成声，片刻才恢复：“潘岳，你要想我跟你走么？好，我这就跟你走，你带着我的尸首走吧。”

    闻言，潘岳神色剧变，再一定睛，就看见那抵在他小腹的匕首被人反握，眼看着就要刺入另一个人的腹部。

    潘岳大惊，徒手挡了上去，顿时怒不可揭，她就是死也不愿意跟他走么！

    “洛青城，你不是要杀我么？那你杀啊！”潘岳几乎是在咆哮，匕首刺穿了他的掌心，当真是疼啊，可有些疼始终不及心头的。

    青城松开了手，木愣的后退了几步：“杀你有什么用？他又回不来了，我不如杀了我自己，如此，你就能体会我此刻的感受。”

    她的轻描淡写，成了他内心的锦涛巨浪。

    只因为他害了萧辕，所以她要用这个方式来惩罚他！

    潘岳拔出了匕首，长臂在半空一抛，扔向了暗黑之中，无迹可寻。

    他陡然上前，带着鲜血的大掌捏着她细滑的下巴，脸贴着她的脸：“洛青城，洛小七！我潘岳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上了，你想死是么？那我告诉你，你若死了，你的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政客牵制，萧辕苦苦打下的江山也会落入他人之手，那个孩子的下场会有多惨？你不是想报仇么？光是想杀我有什么用？南燕才是罪魁祸首！有本事，你去报仇啊！”

    他几经崩溃，现在这个人离他那么近，近到如同梦里的距离，他好像早就认识她，早过今生，可为何与她有缘之人会是萧辕，而不是他呢？

    青城的眼神中渐渐起了一层波澜，似乎也觉得潘岳说得有理，她此刻的意识极为薄弱，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番刺激。

    良久，潘岳松开了她，掌心还存着她的温度，那样的不舍，他知道倘若这一次放弃了，那便是就此别过，再无交集了。

    他几乎是贪婪的看着她，火把光下，暖玉一样的脸，记在当年，他也这样看过她，步子不受控制的后移，他有些踉跄。

    青城回过神，只道：“谢谢你。”她转身就走，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

    谢他？

    呵呵，谢他给她捏造了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么？

    那他呢？

    这辈子的孤寂，谁来填补？

    潘岳没有等到天亮，连夜就离开了并州。

    他来时一人，走时犹是一人。

    萧辕活着时，他得不到她；萧辕死了，他更加得不到，因为她也跟着去了。

    他要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又能干什么……….

    *

    第二日，大军往并州城内驻扎，要恢复精力还需要调养一阵子，并州百姓也陆陆续续被放了回来。

    仿佛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青城入住了庞氏原先的府邸，那里面的温泉池子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因着常年更替，清澈干净。

    这里是她与萧辕真正开始的地方。

    那日她是如何的害怕，此刻就有多怀念，只要他能回来，哪怕再怕疼，她也不会总是想法子避开他了。

    洛青云寻了机会在青城面前汇报，见她神色正常，却是正常的过了分，她也不问陛下的事了，只是关心兵马修养情况，另又着人去重新寻找制造黑火药的用料，这东西的威力，洛青云已经见识过，他的担心并不是没有根据，就是今日晌午，青城还下令处死了当初传消息去燕京的并州小吏。

    是在城门外示众绞死的，她这是向所有人示威，但凡对燕京不忠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洛青云和青城在燕京那几年，她也有些权势了，却从未杀过人。

    可如今……….洛青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看着她起码能正常的过日子，心里也稍安心。

    “小…..皇后娘娘，您准备哪一日启程？臣也要早日准备。”洛青云试探性的问。

    萧辕尸骨无存，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她越是只字不提，洛青云就觉得她有什么计划。

    果然，青城道：“回去？本宫何时说过要回去了？南燕害了我大齐帝王，本宫身为皇后不该复仇，一雪前耻么？一日不彻底覆灭南燕，本宫一日不回京。”她嗓音冰冷。